Sadness

Didion 怀疑 feeling 的价值，认为多愁善感的根源都是 self-pity。诚然，这一批判适用于某些某些 hot feelings，比如愤怒，妒忌，痴迷等等；在日常语境中，人们总会为了清醒和理性的缘故而提防这些炽热的情感带来的干扰。Hot feelings 虽然并不必然导致非理性的判断和行为，但是在常识里，它们更容易受到自我省察和约束确实是事实。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情感都会让人血脉贲张，神魂颠倒，what about sober feelings？比如 feeling sad。我的直觉是，和那些 hot feelings 不同，sadness 并不会明显地干扰我们清明的理智，反而很容易被理智驾驭，所以对情感的“攻击理性”的担忧在 sadness 这里似乎并不成立。相反，feeling sad 会营造一种冷静的氛围，引导我们更加积极地去思考和探索，从而自然地倚仗理智的作用。

Raymond Carver 是刻画人和 sadness 的关系的高手，他的小说常常让读者陷入 feeling sad 的氛围中。就我个人的阅读体验而言，这种 sadness 并不会让我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变得特别爱或者格外恨某个角色。它让我避开了 hot feelings 所包藏的陷阱，而进入到冷静思辨的维度。Carver 的文字所呈现的 sad human condition，会像某种密闭的交通工具，轻易地就将我传送到另一种被忽视的现实里，它可以是世界表相下的宿命，也可以是灵魂至深处的叹息。

比如在 “Are These Actual Miles?” 里，男主和女主婚后不幸破产，家中只剩下一辆宽裕时购买的红色敞篷车。为了糊口，男主不得不让女主出门去变卖这旧日的荣光。然而女主一夜未归，只是打了几通电话给男主，说交易完成了，就把电话挂了。直到第二天清晨，男主才等到买醉归来的女主：她包里揣着支票，嘴里喊了声”破产！”，就昏了过去。

男主把女主放到床上安顿好，自己默默地躺在她的身边。故事的结尾，男主伸手去抚摸女主的身体。他触碰到女主臀部一道一道的生长纹，觉得它们就像延展在女主身体上的路。当他的手跟随者生长纹逡巡的时候，他记起红色敞篷车买回来的第二天早晨，他起床看到它，在晨曦中熠熠生辉的样子。

对生活抱持的罗曼蒂克幻想骤然破灭是典型的 sad human condition，读者很难不会感到 sadness。但是与大起大落的悲剧相比，读者并不会因此成为 sadness 的傀儡，进而附庸于感动或者震撼的体验。生长纹和红色敞篷车在记忆里留下的残影虽然动人，但是读者并不会轻易接受这是好的爱情的结局。Sadness 会让读者和故事中男主的自我感动保持距离：他到最后都没有放弃罗曼蒂克的幻想，没有走出生长纹和敞篷车罗织的生活想象中。这是他的局限，也是他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无法逃遁的阴影。眼看别的人作茧自缚却无能为力，我们体会到由衷的 sad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