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行动者

石黑一雄笔下的史蒂文斯管家（《The Remains of the Day (长日留痕)》）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一方面，他是一个出色的管家，事无巨细地操持着一个巨大庄园，且随时保持着优雅和从容；但另一方面，他对生活的想象却是局促而贫瘠的，以至于限制了他去追寻爱情，去实现更广阔的人生憧憬的勇气。

某种意义上说，他作为一个行动者远不完美，因为两种不可调和的力量在他体内造成了深层的撕裂。是按部就班地成为一个好的管家，还是全心全意地拥抱更多的生活可能性，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在史蒂文斯那里是一个无法弥合的冲突：他始终履行着一个管家的义务，但失去的另一种人生在他心底投下了深深的遗憾。 最终，他成为了一个破碎的行动者。

史蒂文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他的存在有何特别？一方面他过着自主的生活。他的生活在旁人看来或许无聊无意义，甚至不得不牺牲自己个人的自由，但确确实实是史蒂文斯乐意选择的生活。因此，这种“不得不”并非外在环境的逼迫（比如家境贫寒），而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其根本原因在于史蒂文斯对管家生涯之于他个人生活的价值有着不同的判断。在父亲的影响下，他很早就以管家作为自己的理想志业。因此对他来说，侍奉主人并时刻优先主人的利益，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而且这样坚持一生不仅有意义，还有一份持守的优雅和高贵。

但是另一方面，这种生活带给他人生的损害是显而易见的。他内心深处燃烧着对自由的爱情和庄园之外的广阔天地的渴望。但是作为一个终身的管家，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将这种念头强压下去，直到长日将尽而徒留叹惋。因此，他的人生虽然自主，却是残缺的，因为他没有真实地面对自己，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欲求和关切。

但凡我们选择的人生道路没有顺应内心最深处的关切，这种生活即使自主，也仅仅是“肤浅而局部的自主”。更糟糕的是，如果我们继续在这条路上偏执下去，开拓另一种可能的能力也会被削弱。这是一种容易被忽视的自主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