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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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字中感受生活意義的文字創作者,最喜歡在居酒屋、熱炒店跟朋友喝酒卡唬爛。得過幾個獎,出版與發表長篇小說十餘本,短篇小說及散文、新詩兩百餘篇散見各報章雜誌。很常懷疑自己是否還有能力繼續寫下去,但我寫故我在,我在故我寫。

[短篇小說]《桂花魂》(一)

大日本國旗被薰風揚起,彷彿要把那紅日帶往更高的天際。喀擦一聲,帶著貝雷帽的須根是岸用隨行的萊卡相機記下這一幕。港口擠滿即將上船的人群,他 們被這個高瘦的年輕人吸引,也有人好奇上前攀談。

「小子,還愣在那裡幹什麼?軍艦要開啦!」一名身型粗壯的男子威嚴的喚著他。

「抱歉我馬上來。」他匆忙告別圍繞的人們,提起相機往那男子跑去。

那男子穿著海軍軍服,站姿相當挺拔,他教訓了是岸一頓,才帶他往港口走去。神戶港外停泊著如巨獸般的比叡號,須根震懾於它龐大的身形,他立刻停下 腳步,拿著相機取位。那男子見狀,只得在一旁等他滿足拍攝魂,才繼續催他往前走。

男子是比叡號的副司令,隸屬於第一聯合艦隊,這次奉命前往臺灣,準備南進南洋的事宜。是岸則是由陸軍方面推薦,要隨艦隊一同前往南洋,進行南方島 嶼的風土紀錄。雖然是岸身上的文氣與威武的軍人不相襯,但副司令卻挺欣賞他對攝影的執著,貫徹信念是一個合格軍人應有的特質。

一上船艦,是岸便好奇的到處拍攝,艦上官兵也投以同樣好奇的眼光看這個充滿活力的怪人。

海風夾浪颯爽的打在須根臉上,他很喜歡這種感覺,靠近海總像能聞到來自遠方異國的味道。年幼的他常坐在父親肩上到海邊拍照,如果父親沒有死在蘇聯,現在他們父子會對這艘巨艦高談闊論。

「去過臺灣嗎?」副司令問。

是岸的回憶被打斷,他連忙回神道:「我父親去過,他說那裡跟日本有著不一樣的美。」

「是啊,四季如春的南國山水靈秀,比老子的家鄉好太多了。你父親拍的阿里山日出還掛在我書房裡,唉,若你父親還在世……啊,抱歉提起這件事。」 副司令搖搖頭,負著手轉身離去。

至今也過一年了,是岸還記得舉辦法會那天飄著漫天櫻花,父親的遺容似乎因而柔和不少。和尚毫無起伏的唸著經文,是岸則不斷想著如何構圖,他忖道 父親一定會想拍下外頭那片美麗的花景。

花色雖多彩 時節遞嬗本無常 徒有空悲感 此身形貌隨年老 虛眺長雨摧花落

「對你來說,生死大概不重要了吧,因為你一生最精彩的時光都已經用相機紀錄下來。」是岸望著染紅的西天,默念著小野小町的俳句。

幾日的航程瞬息而過,艦隊在基隆港停泊,是岸則被安排到臺南州,等半個月後啟程呂宋島。對於這些安排須根倒是不在意,他對每個陌生的地方都感興趣,特別是這座陌生的島嶼有父親拍攝的作品,頓時間臺灣這個地名也親切起來。

是岸的父親須根直涯是位聲名遠播的攝影家,副司令收藏的阿里山日出照就是他父親兩年前旅居臺灣所攝。須根直涯訪臺時便是暫居臺南州某個大家族的宅邸,州長一聽是那位已故的名攝影家之子也要來,還是受軍方的指示,立刻吩咐當地家族整理宅邸迎接。

那是一棟三重院落的古厝,據傳已有三百多年歷史。

「這段日子請您安心住下,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千萬別客氣。」

在州長關照下,這家族的人對是岸非常恭敬。不過是岸不是那種公子哥,他只要求安靜,拒絕讓任何人服侍。

房間清掃的很乾淨,除了衣櫃並沒有多餘的擺設,是岸將這些空間拿來擺放照片,並小心翼翼的將父親留下的萊卡相機放在床頭旁。當他閒下來時,才發現月光鑽進拉門的隙縫,門外放著一盤豐盛的飯菜。 是岸不喜熱鬧,因此要求自己用餐。在大時代動盪的情況下,這家族的伙食仍然好菜好肉。是岸挑出一張在東京街頭拍的照片,那是一個飢腸轆轆的孩子正向人乞食。

是岸本來就不餓,看完照片後他更吃不下。他拉開拉門,關上電燈,坐在迴廊上乘晚風,從他坐的地方看出去被一片林子圍繞,夏風吹來蟬潮,以及綠葉的清香。

「大哥,你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忽然樹影下傳來一道清麗聲響,是岸連忙站起來,聽見樹影下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那聲音不斷靠近他,他立刻打起空手道的護手。

「嘿,怎麼,還想揍我不成?」

一位妙齡少女突然迸出來,用一雙慧黠的眼睛盯著須根。

「原來是個小女孩……」須根放下手,鬆了口氣。

「你說什麼?我可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少女挺起略顯扁平的胸脯,傲氣的說。

「好好好,怎麼說都行,妳是這家人的小姐吧?」是岸又坐回原本的地方,那少女穿著珍貴的綢緞,怎麼也不像偷溜進來的小丫頭。「肚子餓了嗎?這飯我還沒動過,要吃嗎?」

「這樣好像我很隨便就拿別人給的東西吃似的。」少女鼓著臉說。

「那就別吃囉。」是岸把飯菜移到一旁。

「不讓你得逞!」少女一個前滾翻,奪走飯菜狼吞虎嚥起來。

「吃慢點,家裡平常沒給妳飯吃嗎?」

「大哥,你叫什麼啊?」

「真是的,我先問妳問題的吧……算了,我叫須根是岸。」

「須根?」少女放慢咀嚼的速度,食指點著通紅的臉頰,「好像有聽過這名 字,須根橫涯之類的嗎?」

「須根直涯?」

「對對對,他是個滿臉鬍子的大叔,很喜歡拍照,他還幫我拍過照唷。」

「哦,原來父親他幫妳……也對,兩年前他曾經住過這裡。」是岸歎了口氣,仰望夜空。

少女將嘴邊的米粒吞下,聲音柔和的問:「你怎麼突然看起來不開心?」

「他…我父親已經走了。」

「走了?大叔他兩年前就離開這裡了不是嗎?」少女不解的問。

「哈哈哈,沒錯。」是岸莞爾,眼前的少女未到明白生離死別的年紀。「妳的名字是什麼呢?大姑娘。」

「綏甯。」

「哦,好有意義的名字,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女兒。」

「嘻嘻,很棒吧。」綏寧端坐著,挺直身子,咧嘴笑道:「這名字跟我很久了唷,我很喜歡它呢!」

「妳的名字當然跟妳很久。」是岸啞然失笑。

「不像大哥的名字好奇怪。」

「是嗎?這是我父親取的,意思是回頭是岸。」他解釋道。

是岸忖這個千金小姐很活潑,也沒個丫環跟在身旁,跟這個家族的嚴謹氛圍不太相同。

「大哥,大哥,你是來做什麼的?」

「計畫下個月月初要前往南洋,所以在妳家暫做休息。」

「南洋啊?那是在哪兒呢?」綏甯皺著眉頭。

「比這座島還要南邊的地方,要坐船才能到。」

「很遠很遠,遠到無法想像的遠嗎?有這麼遠嗎?」綏甯將兩隻手伸展到極致。

是岸笑道:「比這樣還要遠很多。妳有出去旅行過嗎?」

「沒有,我一直以來都待在這裡。」

但這也難怪,她家裡人不可能放心讓這樣一個小女孩到處遊玩。

「等戰爭結束後,妳家人一定會帶妳出去遊山玩水。」

「我不喜歡戰爭。」她忽然神情落寞,那哀戚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個不經人事的女孩。

「我也不喜歡,沒有人喜歡戰爭。可是我們只是被催動的工蟻……」是岸流露黯然,旋即正色道:「但這是為了國家,建設大日本帝國。」為軍方工作讓是 岸明白,這個時機不適合發表太多個人意見。

「不要,不要,我討厭戰爭!我要走了,大哥,你可別跟其他人說我的事唷。」綏寧緩緩起身,往樹陰裡走去。她又突然回眸嫣笑,「大哥,跟你說話好好玩,明天我再來找你好不好?」 「當然好。」是岸心忖,以這大小姐的性子就算告訴她不行,她還是會來吧。

綏甯離開後沒多久,一個丫鬟便前來收拾碗筷,並請他到書房喝茶。是岸想綏甯這小女孩的聽覺真好,遠遠就知道丫鬟要來。他沒多說什麼,便拉上房門跟著去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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