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泉
楊泉

史學博士,記者、學者、商人、經理人。逐水草而居。

變胖

回想起來,關於愛情啊,我們都有一段蠢到不行的歲月。我把故事從記憶裡拿出來說給你聽,也許你讀了,會因為我們蠢蠢的年輕而微笑。我喜歡你的笑,那麼美,我總記得。

我來說個故事。你也許不喜歡我提到令人難過的事,其實這個世界,隨便一個轉角就有好多事情令人難過,真是沒有辦法。那我說一個比較不難過的。

我讀大學的時候,學校依山而建,學生宿舍就蓋在坡上,女學生回寢室要爬一段,男學生去送飯也要爬一段。

為什麼要送飯呢?女學生下山再上山,辛苦就算了,最怕的是小腿鍛練出肌肉變粗,成了蘿蔔腿。所以回到寢室,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典型的「在家不想出門,出門不想回家」。那要是想東西怎麼辦呢?就只好拜託男同學送了。

當時在校園裡有個理論,說是大學必修三學分,分別是:愛情、社團和學業。看上去可控度越高的就放在越後面,其實大學生嘛,總是自己想要的放在前面,這很正常的。社團有學長姐帶領,學業跟著老師教學,但是愛情就麻煩了,只能夠自己摸索,朋友之間相互瞎出主意,然後別人跌倒你也跌倒,誰也不比誰高明。就像看人耍特技,心裡才覺得佩服,他就摔到坑裡去了。那種一開始就能找到對象、用對方法,從一而終努力走到中年以後的人,除了堅持和毅力之外,還很幸運,非常非常幸運。

回想起來,關於愛情啊,我們都有一段蠢到不行的歲月。

大二上體育課,認識了數學系的小方。他塊頭很大,長得也胖,一臉痘疤,不愛說話卻特別愛笑,笑起來呵呵呵呵地像個布袋和尚。他喜歡一起上體育課的社工系女孩小君,這不是我亂講的,幾乎是全課堂都知道,連教練也知道的秘密。只是男生女生組別是分開的,上課練習不能一起攪和。他跟我一組,跑來問我怎麼辦。這麼多男同學,幹嘛就特別問我?他哈哈一笑說:

「你是中文系的嘛,系上女生多,經驗多,方法當然也多。」

這什麼鬼理論?但人家都這麼抬舉了,我就給他想個辦法。

「你球打得這麼好,去教她打球啊。」

「教練會准嗎?」

「你是領悟失能的悟能嗎?跟教練說你要當助教不就好了。」

別看小方又大又胖,他倒真是打籃球的一把好手。胯下運球、背後運球、急停跳投、飛身上籃什麼的都難不倒他。教練看他球打得好又熱心自願當助教,就准他去教女生打籃球。這看上去是個好主意,偏偏他二師兄一直湊在小君旁邊,直接當個人專屬教練,對其他的女同學根本甩都不甩一下。女同學們抗議起來,小君自己也覺得挺尷尬的,就不要他教了。

女孩子不要他教,我倒想學學怎麼打好籃球,跑過去要他教我打球。他一臉落寞,沒好氣地說:

「打球還不簡單,你打球,球也打你。」

「別這樣啊,大丈夫何患無妻嘛。」

他白了我一眼:

「什麼梧棲,我還台中港咧!快想想有沒有什麼別的方法。」

雖然是理論上被女孩圍繞的中文系男生,但我真的沒有特別厲害啊!但既然交上朋友,自然是要幫忙設想方法。想了半天,我提出寫情書這個蠢到可以的主意。

「這個好!」他右手的拳頭打在左手的手心上,真夠響亮,臉上咧開的嘴向是滿天陰霾中裂開露出陽光的口子。眉毛一挑,又問:

「還是你們中文系專業!你能不能幫我寫?我聯考作文很爛。」

這跟聯考實在沒有啥鬼關係,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邊。我都懷疑他的邏輯有嚴重缺失。我還沒說高中的時候幫同學寫情書都被對方退件呢!最常收到我情書的大概就是女生班的導師,因為人家都交給導師處理了。雖然談起創作一套一套的,寫起報告也常下筆不能自休,但情書寫作還真是一門技術活,我缺乏這方面的天分。

推了半天,在他的哀求跟答應教我打籃球的份上,我還是當起拿筆牽線的紙上月老,辛辛苦苦在充滿廉價香水味的信紙上,寫些無知加無聊的文字。

這一疊一疊的信,全都像被巨人吃掉一樣,有去無回。

寫了六、七封,連一張紙片也沒有回,隨著體育課球友越來越熟,給他出主意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人叫他不要再搞什麼情書了:

「每天上課寫報告,字已經夠多了,還弄什麼情書?放過人家好不好?」

「可是人家中文系的都是寫情書的啊!」說著手指向我,這下子我可尷尬了,我幾時說過我都是寫情書的?要命喔。眾人注目之下,我只好再出一個餿主意轉移焦點:

「那我看換個方法,送吃的好了。」

「吃的?」小方皺起眉頭,一副不理解的樣子。

「我看這倒是不錯,」另外一個球友點頭說:

「人都要吃東西的嘛,學校餐廳又貴又難吃,你騎個車到外面去買些回來,她看到熱騰騰的美食,感動都來不及了。而且伸手不打笑臉人,一皮天下無難事。晚餐不夠,就加上消夜。 消夜不夠,就加上早餐。」

眾人皆曰善。只有小方繼續皺著眉頭說:

「可是我不吃早餐啊?」

「昏死!誰管你吃不吃啊!只要小君吃就行了,你個悟性失能的豬悟能!」

他鼓起勇氣,站起來,直接走到小君面前,問她要電話號碼。彼時沒有手機,除了呼叫器,就是宿舍總機轉寢室號碼,沒有必要不給人,免得整個寢室電話佔線。小君傻了,原本圓圓的眼睛睜得更大,尷尬地笑著問他要幹嘛。他笑了,大概這是一種尷尬的反應吧?他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說:

「我給你呼叫器號碼,你想吃什麼就告訴我,我去買來餵你。」

是有多二師兄啦?又不是養豬,還餵食。小君笑得燦燦瞇瞇眼,大概是有很多豬頭男孩做過類似的事情吧!她說:

「謝謝你啦,不用了,我吃很少。」

「你不用擔心,我有打工,吃多也不怕。何況你還吃很少。」

「真的很謝謝啦,不用了,我吃多了會變胖的。」

小方大概發現這下子真的要被拒絕了,電話號碼可能要不到了,表情開始焦躁,臉上開始紅脹。沉默了幾秒,他問:

「那……如果你變胖了,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然後,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學期結束之後,跟小方在校園裡只有偶而遇到,小君倒是閃亮的社工系之花,裙襬後多少男生像喪屍一樣追個沒完。有些人受傷,有些人成長,但總是這些故事都收攏在我的記憶中,壓縮存放在某個小角落。

我把故事從記憶裡拿出來說給你聽,也許你讀了,會因為我們蠢蠢的年輕而微笑。我喜歡你的笑,那麼美,我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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