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鷙
楊鷙

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秋日紀事

又到一年秋天,離開的人,留下的人,回來的人,你們都還好嗎?


秋陽


初中的時候,隔壁班有個女孩名叫「吳秋陽」。她長得很美,皮膚無瑕、白皙,深棕色的齊肩長髮在陽光下閃耀著動人的光澤。每次我在操場上看見她,都會默念她的名字,「秋陽」,多麼好聽啊,彷彿輕輕地唸著這兩個字,就已經看見了層林盡染,坐在長椅上閉眼感受著一年中最後溫熱的陽光。

同樣邏輯的名字有很多,我還認識一些「春雨」、「春雷」、「夏雨」、「冬陽」、「冬雪」。可能是我尤為熱衷陽光,總是抗拒不了明媚與燦爛這些暗示著快樂的想像,所以更喜歡帶有「陽」的名字。然而「春陽」音韻不雅,「陽春」作為名字又多了幾分媚俗,「夏陽」灼燒感太強,不是太值得渴望的東西,「冬陽」同樣靜謐浪漫,卻因諧音「東洋」,乍聽到時想像會被別的場景混雜。

於是,十三歲的我私下決定,「秋陽」,是我聽過最美的名字。


秋霧

今天是我新生活的一天,醒來拉開窗簾,沒戴眼鏡的我將霧氣誤認為是皚皚白雪,雖然想著「不對勁吧」,但還是從心底裡感到一陣幸福。「他回到這個世界了啊,真好」我這樣想著。

故事仍要從初中講起。焦同學是我隔壁班的班長,不同於大家對“班長”的刻板印象,他雖然學習好,卻不是身強體壯的陽光大男孩類型。儘管如此,眉清目秀、熱愛文學的他還是贏得了一眾女生的芳心。在認識他之前,我只知道他在追我的“女朋友”,女朋友也經常用炫耀的語氣抱怨:“焦同學又寫詩給我了”。因此,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並不怎樣美好,只是覺得又是一個自戀的文青。

但我似乎和他有些難以避免的“間接”緣分。和我打遊戲的好朋友王同學是他的“小弟”,總在我面前像念經一樣不停地念他的名字,八卦他每天做的事情、說的話。王同學的同桌,也是焦同學最好的朋友之一:江,因為一本《荒原狼》和我建立了友誼。那時正逢初三開學,江和焦同學都因為身體原因辦理了休學。年紀尚小的我們不覺得那是什麼嚴重的事,照樣放了學去找他們玩。我和江的關係日益親密,我們開始發短信、打電話聊天,我也開始被邀請去他們幾個“好兄弟”的飯局,一起喝酒吃烤肉。

在快中考的一個夏夜,我們照例約好一起喝酒。和每個平常的夜晚一樣,我爸媽讓我在外面自己解決晚餐。那時我享受自由的夜晚,卻始終無法接受一個人早早回家的孤單。為了避免黑暗與孤獨造成的窒感,我總是在熱鬧的咖啡館寫完作業,和朋友們在外面,拿著一瓶啤酒或幾碗麻辣燙,閒逛到深夜。

我總是很克制地喝酒,企圖在叛逆與“堅持正確的事情,取得最好的成績,擁有光明的未來”之間找到平衡。我幾乎從不喝醉,在那晚之前未曾喝醉,在那之後也從未喝到走不動路。但那天,我不同尋常地和焦同學說了很多話,喝了很多瓶啤酒,焦同學說:「你喜歡九度嗎?九度是馬尿味」,我們笑他定是喝多了馬尿才能得出如此答案。十四歲的我們一言一語地開著玩笑,談著對未來的想法,我問他,他休學了還準備參加中考嗎。“當然要參加”,他說。我沈浸在酒精營造的美妙快樂中,一杯接著一杯喝著。

“舟爺喝醉了,我們得送他回去”,焦同學對王同學說。他們扶著走路不穩的我,“你們看,我可以沿著這條線走直線”,我一副典型的醉態。在走了大約半小時後,初夏的微風讓我清醒了一些,我開始和焦同學聊天,直到我家樓下。告別前,焦同學突然對我說:“舟爺,你要給力啊,要是我不休學,我肯定能考上西安最好的中學,你也要考上。”我心裡笑他又開始自戀,“別多管閒事了”,我摸著自己因為過敏發燙的臉頰,搖搖晃晃地進了單元門。

“焦同學走了”,高二一節地理課上,從焦的高中轉學來的隔壁班同學突然敲我們班的門叫我出去。“什麼走了?去哪了?”,“心臟病突發”,他告訴我。我顫抖著去了洗手間,拿出手機給江發了信息,我不想告訴她這則消息,但作為她最好的朋友,她有權第一時間知道這件事。那天,是二零一一年,十月十九號。

今早睜開眼,我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驚訝地說不出話,因為我剛剛從中清醒過來的夢境,是焦同學的歸來派對:

“你回來了,這一年你在幹什麼?”看到焦同學,我一點也不驚訝。今天,所有的四班同學都來參加焦的派對,我們知道他從另一個世界回來了,我們一起慶祝他重新回到這個生活世界。

“我想繼續學習,我申請了美國的大學,但因為簽證問題,這個學期是線上進行的,我想用來好好旅遊”,焦回答我。

“好啊,那你一定要來德國找我玩,冬天我們一起去瑞士滑雪”,我看著他,想到他終於可以繼續自己的生活和夢想了,由衷地為他高興。

“啊⋯⋯難道是,焦同學給我託夢了嗎?”,看到日期,我的第一個想法竟是如此的荒謬,“不可能,肯定是我這幾天看到日期潛意識裡想起他的離去了”,“新同學中有一位印度尼西亞裔男生長得很像他呢,雖然我沒有意識到,但潛意識肯定察覺到兩者的關聯了”,不太願意盲目迷信的我連忙找一些科學的解釋。然而,夢境中他對我微笑的畫面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拉開窗簾,看見白霧像雪一樣籠罩在山上,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幸福,我相信,他是真的回來了。

如果你回來了,請你這輩子一定要快樂地生活啊!我們,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你的朋友,也會像十一年前承諾的那樣,替你去看這個世界,完成你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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