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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死亡的欲望。

喂饱自己,然后尽量快乐

意识到言之凿凿的交易是如何空虚渺茫,天平不过谎话连篇。与其把汁水白白浪费在天平的秤盘之上,不如立刻便大快朵颐,享受今日、明日,每日都过得饱满充沛——把「喂饱自己,然后尽量快乐」作为生活的箴言。

好像总是缺乏对过程开怀大笑和享受其中的能力,尽管比许多年前还是要来得好很多。过程总是被下意识地视为没什么意义,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时不时地目光就会漂移到结果上去——那个似乎闪着光亮,但又迷蒙不定,忽远忽近,并非确定哪天可以到达的处所。于是「艰苦的、不舒适的过程」反而获得了正当性,反而成为一种不需要解释的选择。仿佛只有全力以赴(一种变异版本的、极端版本的全力以赴),挤压出最后一点轻松惬意的汁水,才能确保尽速跑到那个绿洲。惬意、舒适、快乐、享受,倒是成为要被责问的,要解释原因的:为什么要舒适?为什么要快乐?似乎只有苦水才酿得出好结果。拿一个未来的承诺与期许,和当下的舒适交易,好像是从小做惯了的事情——似乎这是一个真实的而不是虚伪的交易。除非跳出这种交易,否则其真伪无法验证,那个声音总是在说「你放在天平另一端的东西还不够」——换句话说,还不够苦、还不够努力(一种变异版本的、极端版本的努力)、还不够勤奋。

抓住饱满多汁的生活把里边的汁水挤到天平一端,握着干巴巴的生活尸体,望眼欲穿地等待天平倾斜。天平也许会倾斜,也许不会倾斜,也许今天倾斜,也许五十年后倾斜。但是生活是确乎死了。没人确保天平的倾斜也像生活的死这样确实而无可逆转,反正总是可以要求挤出更多的汁水。若天平果真倾斜,那自我实现的预言便如此实现,投注的赌徒也要更加狂热和盲目。对,用赌徒来描述大概是更合适的。把今日的生活、明日的生活都投注进去,等待老虎机的拉杆抬起之后,哗哗地吐出想要的硬币——怎样的硬币呢?赌徒约莫是不在乎的。应许之地永远只有模糊的样貌,走到面前之后再安慰自己是所期待之物即可。不过投注得越多,期待便越高,这个应许之地便更可能让人不甚满意——没关系,应许之地不需要成本,只需要再走向下一个面目模糊的应许之地。

意识到言之凿凿的交易是如何空虚渺茫,天平不过谎话连篇。与其把汁水白白浪费在天平的秤盘之上,不如立刻便大快朵颐,享受今日、明日,每日都过得饱满充沛——把「喂饱自己,然后尽量快乐」作为生活的箴言。

对「全力以赴」「努力」总是怀有一种极端版本的理解,似乎有一本《东亚小孩词典》定义了这两个词。全力以赴,即指放弃生活的一切其他事物,只追求那个目标。努力,即是「只做正经事」,其他事情都不要考虑。附注,这两个词在长期和短期都适用,短至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长至五年十年。期限通常与应许的「人生阶段」挂在一处。好像是被解开了拘束装置而处于暴走状态的人形自走兵器,总是怀有一种「燃尽吧」的想法——唯独如此才可以把自己评价为「努力」和「全力以赴」,才不会「愧对……」。愧对谁呢?对象也是被隐藏的。也许是父母、也许是老师、也许是社会、也许是国家、也许是某个「自己」。摆开了看之后或许后知后觉地感到荒谬。

「喂饱自己」之后,需要面对的只剩下自己、只剩下与自己随时相伴的自己。如何不愧对自己呢?换做是几年前,好像有很多的声音在回响,但是嗓音听起来都相当陌生。现在倒是简单明了了——尽管世界的真理不一定简单明了如同「47」,但反正也不是在追寻世界的真理——用「快乐」作为滤网,不快乐的事情一概是在愧对自己,快乐的事情才真的要去追逐。

困难和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决然不是积极追逐的:若有人说这条路苦哇累哇,苦和累总不能是他走上这条路的理由吧——无选择的时候另当别论,有选择的时候总归是依照「快乐」进行选择的,也不至于有苦修后得道升天的坚强信仰。尽管后者看起来高尚一点,但若只说苦难也可以说是不真诚的:大概是因为陈述快乐、追逐快乐、享受快乐看起来要更「上不了台面」一点,没有大义凛然的牺牲感——但总不能日日都在大义凛然,大义凛然也总该有些原因,总该有些内驱力。在他人询问为何踏上这条道路时,隐藏所得到的快乐,向他人宣扬吃苦耐劳、宣扬克服万难,其实并不真诚:仿佛是舍身就义的烈士、无欲无求的佛陀,以受苦受难为我之必然,眼皮上只有更大的事业和光芒万丈的来世。果真是如此,自然是要真诚地鼓掌和赞许,但如若要劝诫我也如此选择,只能敬谢不敏。

苦难总是无可避免的,时时刻刻有侵袭的危险。与天平的谎言相互呼应的,便是「你的痛苦一文不值」的评判。痛苦也要被计量和评判,但却采取了一种奇特的「相对值」的计量方法——只要世界上有人更加痛苦,你的痛苦便不值一提,好像见到有人坐轮椅,拄拐的人可以立刻感到健康百倍而奔跑起来。在另一边,成就也有「相对值」的计量方法——只要有人做得更好,你的成就便不值一提,世上出了米开朗琪罗,其他的画家和雕刻家都该转行去杀猪或是卖菜——但转念一想,杀猪卖菜也受到庖丁和王婆的限制,实在是生之多艰。于是,不管是痛苦还是成就,改用「绝对值」的方法来计数就好,只要超过了自设的阈值,就是大的痛苦和大的成就,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为明天的午餐焦虑是大的痛苦,修好抽屉也是大的成就。明天要上断头台或者上演讲台或者上交易所的人都不焦虑,不影响我为了午餐焦虑。有人能修好火箭或者发明火箭或者驾驶火箭,不影响我修好抽屉之后开心一天,一周也说不定。

地狱是留给追逐苦难和歌颂苦难的人的。但丁不完全是这么说的。喂饱自己,然后尽量快乐。我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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