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兵鬼馬｜記憶殘片

我無法宣稱我是素食主義者，因為我吃過各種肉類，包括吃過發瘟掩埋後又半夜偷回來的病雞肉。

幼年時，我有住在鄉下，大人不說鄉下這個詞，說鄉里。

有一年，拉車的馬掉進水渠淹死了，村上就給每家每戶分了些馬肉，不多，一小塊，大人捨不得吃，都給我吃了，純瘦肉。

我更喜歡吃肥肉，肥肉偶爾會在湯麵條碗裡出現，一星半點的，肥肉吃起來很香，那個時候中文裡還沒有營養不良這個詞出現，沒有人知道這個詞是甚麼意思。

水渠在村子外面很遠的地方，我有去過，水很大很急，看著水流的樣子，我就發愣出神，如果我掉下去，也一定會淹死。

死是一個近距離的概念，無處不在。

我們這個院子住著三戶人家，都是同姓本族的，我們在後院住，前院我叫三奶的，有一天死了，院子裡有一些小孩子，人數不詳，很害怕，又很好奇，好奇裡又有一些興奮，有人死了，太有意思了。

房裡房外都是花圈，白花，門檻很高，要抬腿才進的去，房裡有個桌子，燒香燒蠟，氣味很濃，牆上有個很大的鐘錶，帶鐘鎚的那種，咣噹咣噹地擺動，彷彿這間屋還不夠陰森。

屋裡沒有棺材，可能棺材還沒有來，屋裡又有一個小屋，可能是臥室，裏面有一些婦女，沒有哭聲，可能是還沒有到哭的時候，可能在給三奶穿壽衣。

三奶很少出門，出門的時候會拄個拐杖，頭上戴個戲臺上的黑帽子，臉上沒有多少肉，看著叫人害怕，好像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鄉下死人的時候會有好吃的，運氣好的話，湯麵碗裡會有一星半點很大粒的肥肉，煮的軟糯香甜的那種。

但是不是每一個小孩子都有資格坐席。

我那時還小，不明白為甚麼我可以坐席，院子裡其他的小孩子不可以。

有我的筷子碗碟，叫我坐在長條凳上，跟大人們一起吃飯，飯裡還有一星半點的肥肉。

其他小孩子在附近幽幽地看，憤怒的眼，憤怒的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