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巫山神女

那些作恶的孽龙，好像戳烂了青天，雨脚密密匝匝，不断线地落下来，树也倒了，屋也塌了，人些都没活路可走了。侥幸暂时保住了命的人，听得见孽龙在乌云背后笑，笑声如蚂蚁钻进肉里，喷射蚁酸，他们的身体便动弹不得了。之后，电闪雷鸣一歇，孽龙吼噪一歇，大地震抖一歇，人人都以为世界要毁灭的时候，雨住了，天空放晴放亮，雀鸟开声唱起歌来。

大禹正在疏通岷江，听见人讲，巫山上落下十二条孽龙的骨头，它们沾地就膨胀开，化作山峰，堵住了江水。大禹去了事发地，带领人众疏通水道，然而山大石头硬，方法都用遍了，仍然拿那些骨头没奈何。大禹坐在山颠上叹息不住，一个仙女从半天云里降下来，赠送三卷治水天书。跟着六个大力神仙也下了凡，情愿当大禹的膀臂。最后，一朵云托起一把金光闪闪的劈刀宝斧，停在大禹眼前。如此一来，江道很快就疏通了，急流紧奔向东边。

大禹累得遭不住，倒地就睡着了。他醒过神来，才想起应该感谢天神相帮，但神仙都已经离开。左近的人告诉大禹，天神、天书和宝斧，准定是神女瑤姬送来的。先前斗孽龙的也是她。人些都在传，瑶姬很喜欢巫山的景致，打算在那儿安家。

大禹带了几个随从，要去巫山最高峰找瑶姬，向她道谢。他到了山颠上，只见团团云气缭绕，却不见神女的影迹。大禹一行到处找寻，突然间云气化作麻麻雨落下来。随从都奔到树下或石缝躲雨，大禹不去，任随雨珠沁湿头发和衣裳。他感觉雨也是神女为待承来客洒下来的，不躲避就是他展现诚意的方式。

雨停了，一条金灿灿的龙飞拢，在大禹头顶游来游去。龙游远了，仙鹤又靠近，飞上飞下，在松树桠枝上停了一歇也离开了。跟着松树开始扭曲，变作人形的青石，很像个年轻女娃子。大禹正在上前，石头也消失了。

云团像马样跑开，太阳蹦出来，不多久就烘干了大禹的头发和衣裳。为啥子始终见不到神女的面呢？她到底是何方神仙？大禹并不了解，只因先前自己得到的帮助太多，他一听人讲起瑶姬这名字，就认定她是高贵的大神仙，自他出生之前就稳稳当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想过要打听瑶姬的身份。大禹感觉自己受到戏弄，有些冒火，自然心头就有了疑惑，想要衡量那位神女是否值得他低伏尊崇。随从些赶忙出言安抚，其中一个讲，瑶姬是王母娘娘的幺女，仙术高明，将将那些云啊，龙啊，鹤啊，石头啊，多半是她变的。你想嘛，她在天上是被宠惯了的，肯定有些小娃娃的过场。加之大禹又是人间数一数二的英雄，神女可能脸皮子薄，才不愿在他面前显出真身。又或者神女今天无心见客，随从建议说，干脆先回去，明天再来。

大禹觉得有道理。明天不相见，就后天。再三再四地请，也是展现诚意的方式。一行人走到了半山腰，发现山颠上亮晃晃的，像有上万盏灯同时在放光。他们又急急忙忙转回山上，看到那儿耸起一座很是堂皇的宫殿。放光的不是灯，是墙上的砖块和木头，房顶的瓦片。这儿应该是神女的住处。大禹让随从在门口等着，单身独自往宫殿里头走。他爬完那长长的台阶，进了门，又走尽了长长的甬道，终于来到大堂上。室内的光线柔和得多，但大禹仍然看不清楚。哪怕如此礼数也要尽到，他正要躬身拜下去，光芒黯淡、熄灭，宫殿消失了，随从就在大禹侧边。

天已经黑定了，野物些吼得凶恶，必须尽快下山。之后，大禹又去过那山颠几回，回回都没能如愿，甚而至于连云、龙、鹤、青石和宫殿都没再看到。显然，神女无意见他，也不稀罕他当面道谢。一年过后，大禹开始怀疑，头一天看到的那些幻影，可能也和神女无关，不过是他心象的化现。十年过后，大禹认定这一推想才是事实，相信神女从未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