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信-第一封

儿子：

你可能已经意识到，你的爸爸和别人的不同，因为他并不经常在你的身边；甚至现在的你，可能对“爸爸”这个概念都很模糊。虽然我希望着未来很快能有时间经常陪伴你，给你更多的支持，但是如果我们只是拿“未来”作为自己的安慰剂，而不是现在就做点什么，可能我们所设想的那个“未来”会变得毫无意义。尤其是刚经历疫情这三年，更理解了“未来和意外不知哪个先到”。所以我想我应当现在就留下些什么，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幻象，而是一个其实同样普通的、每天在惦记自己儿子的父亲。

我几乎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个细节。你出生的时候有九斤重，全医院排第二（第一名九斤半），全身肉嘟嘟的。我还记得那个给你做新生儿检查的护士，因为你肉多可爱，把你放手里把玩了半天，我当时死死盯着她，生怕她一开心把你抱走。

你小的时候我用来运输你的交通工具是一辆老旧的破车，本来打算用一阵就处理掉的，但你从小似乎就对“车”这种事物有兴趣，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有一次你说“爸爸的车是灰色的”，我就想如果我换个车来接你，你是不是就不认识了，于是那辆破车就又开了两年，最终拿去报废掉了。

我有喜欢拍照的习惯。所以你大概还能找到我留下的相机，甚至里面可能还存着你小时候的照片。我还有很多书，因为读书对我而言是一项极大的乐趣。到你的年代，可能不会再像我一样对纸质的书籍这么执着了，但是，从一整部书中汲取营养的乐趣，希望你还能体会得到。

你现在还远没到能读信的年纪，所以这封信就只能由你妈先审阅存档了。我观察过很多父亲，也包括我自己，对待女儿和儿子的态度很不一样：对女儿就当作自己的“小棉袄”，百般呵护，对儿子则更像是作为对自己生命的延伸，所以会不自觉的向儿子灌输自己的思维模式和习惯。所以写家信的话，我也会在这里写我对自己儿子——也就是你——的一些寄望，我并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能理解这些话，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读懂了的话，请你一定告诉我。

• 要强壮

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抱负，选择怎样的生活，都必须要有足够强壮的身体去实施你的想法。即使你选择摆烂无所事事的人生，也同样需要一个足够强壮的体魄以足够你在毫无意义的余生中消耗。强健的身体会给你未来的生活带来无尽的好处，我希望你在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恰好是强壮健康的。

当然这不是说你从现在就要立志当一个运动健将。12岁以前你的骨骼还没完全发育，不要做过多的运动训练，尤其是大重量的肌肉训练和危险的柔韧性训练；18岁以前不要选择容易受伤的运动；以及任何时候任何运动都要做好足够的保护措施。在这些基础上，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规律的锻炼和避免侵害身体的行为，都是必要的。

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尤其是上大学之前。任何会剥夺你睡眠的事情，例如过于繁重的作业、没必要的过早起床，都应该是被抵制的对象。这是老爸我的切身教训，我现在精力不足的问题，就可能和我在初中时长期睡眠不足有关。

（当然12岁以前你可能还看不懂我写的这些字，所以这一段主要是给你妈看的）

• 要赢

我们生活在现实的人类社会里，而人类社会存在的问题之一就是群体倾向是很难靠一两个人的努力去扭转的。要做到这一点，必要的前提之一就是要站在赢者的位置上去做事。往小的方面说，只有站在赢家的位置上，你才能获得足够的话语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所以不要害怕竞争，而是应该积极的迎接它，无论是在学校的体育比赛、期末考试，还是生活中遇到的那些需要竞争的场合。勇敢的去赢得这些竞争，是你能把握自己人生的重要方法。你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困难和危险，这些就像拳击台上遇到的对手一样，无论对方有多强大，只要你盯着对方，看清对方的动作，就能作出迎击或闪避的判断；而如果你因为害怕而闭上眼睛，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当然，那些毫无意义的争斗、不择手段的恶意竞争行为是应该远离的。但如果有必要，未必找不到在这种恶劣竞争中获胜的办法。“赢” 是一种结果更是一种习惯，保持积极和无所畏惧，是养成这种习惯的意义所在。

以遗传的角度来说，你有一定概率长成一个更愿意悠然自得、与世无争的人（对这就是我和你妈的基因），所以我倒不太担心你因为过于追求输赢而犯下人生错误。不过仍然还是多说一句，虽然我鼓励你去竞争并且赢得竞争，但这不意味着“胜负”就是决定人生的终极目标。人生有意义和有乐趣的事情太多了，养成“赢”的习惯是获得人生意义和乐趣的一种方法，而不是人生的目标。所以即使努力了没赢也不必过分自责，再接再厉，继续争取就好。

• 要善良

善良是你妈妈当初最打动我的特质之一，甚至于现在想起来有时还会觉得感动。然而这一点上，我可能和你妈的看法算不上完全一致。对我而言，“善良”更是一种选择而非本性。人总会有自私的心，这是我们作为动物的求生本能，但“善良”、“利他”则是人类社会群体得以繁衍发展的重要因素。我们时常需要在这两者之间权衡决策，选择善良，未必会从中获得什么现实的好处，但这却是获得内心平静、找到真正自我的途径，对我而言，这比获得世俗利益更为重要。

但是，选择“善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有时要为此遭受损失，忍受非议，被他人利用，甚至可能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这就是我把这一条放在第三位的原因：你需要足够强大，有足够的能力保持自己的善良。假如你去帮助一条雪地里冻僵的蛇，那你最好能确保如果这条蛇缓过劲来攻击你的话你能够不受它的伤害。

• 要独立思考

我的时代诞生了一款特别邪恶的互联网APP，叫做“抖音”。我想你大概率从小也会接触它。抖音的邪恶之处在于它几乎会无限制的吃掉使用者的注意力，它使用精巧的算法识别用户的观看倾向，并把符合用户倾向的视频内容源源不断的推送给用户，造成的结果就是，用户可以大量而快速的看到符合自己认知习惯的内容，于是心甘情愿的被“黏”在这个平台上，并很快迷失自己的判断力。有些人还觉得可以在抖音上学到很多东西，比如如何叠裤子或者如何炸虾仁之类的，但这些只要用到的时候花三分钟搜索一下就能得到的小技巧，他们却要花几个小时黏在抖音上获得，还为此沾沾自喜。更可恨的是，抖音带坏了一众互联网平台，现在全世界大大小小的网络媒体，都几乎在争相采用这种激进的推荐算法，用户们以为自己是徜徉在浩瀚的互联网信息海洋，却不知道自己其实都没游出小河沟。

互联网的推荐算法为用户们编织了一个符合他们自身认知的、但同时也阻挡他们扩展认知范围的网，我们称之为“信息茧房”。用户以为自己获得了所需的一切，事实上他们只是获得了他们“所能认知的内容”，而那些本应该扩展他们认知、引起他们思考的内容，则完美的被这个“茧房”屏蔽在外。这种现象造成的结果就是，从微博到Twitter，互联网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充斥“戾气”的地方，人们变得更容易被煽动，因为一点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小事情，就能掀起一场网络风暴，许多无辜的人因此受到网络暴力的无端伤害，有一些甚至为此失去生命。

但这并不是互联网诞生的目的。互联网的信息对我而言已经空前的丰富了。之前需要泡在图书馆里好几天才能找到的内容，现在只需几分钟就可以在网上找到。所以互联网和所有其它的先进科技一样是一柄双刃剑，如果你对“信息茧房”毫无知觉，互联网可能会成为信息的坟墓，而如果你能保持独立的思考，主动去扩展自己的思维，互联网则会为你提供飞翔的翅膀。我想，在你成年的时代，从各种渠道涌来的信息大爆炸程度会比我所经历的还要高出很多倍，因此，能保持独立完整的思维方式，是我希望你从能够读懂我这段文字开始就能建立起来的能力。

要做到独立思考并不容易。它需要你不断的自我更新，甚至自我否定，同时你还需要面对各方面对你的质疑甚至诋毁。所以我把这一点放在第四的位置。我这里有两条小技巧，也许可以帮助你做到这一点：

第一是寻找互相独立的信息来源，最好这些信息中还有互相冲突的内容。比如你看到某个看似正确的科学论断，那么你要找到能够佐证这种论断的证据，并且这些证据是互相独立而不是互相抄袭的；最好还能找到反对这种论断的信息，这样你就能够更完整的评估这个论断是否如它所声称的那样正确。2011年日本大地震造成福岛核电站泄露，中国就有传言说核污染会波及中国海域，造成中国人吃不到盐，于是发生了全国人民抢囤食盐的奇异景象，当时的情景不能说离谱，简直是魔幻。但如果你稍微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中国人吃的盐大部分不是海盐而是矿盐，而如果你能查到洋流数据，也可以知道福岛的核辐射很难波及到中国海域，别说是盐，中国海产都仍然是安全的，也就不必辛苦去跟人家干这种奇怪的事情。

第二是坚持常识和逻辑。比如你看到某个保健品说特别好用吃了能包治百病飞檐走壁，稍微推断一下就知道，它声称能治的那些病生理机制都不一样，如果有一种药能全部搞定那人类早就应该成仙了才对，而飞檐走壁更是直接违背了物理学原理，所以无论多少权威人士或者你身边的人向你推荐，都不需要理睬他们。

我举的例子可能有点牵强，因为我无法预料你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哪些具体的事情。但理解了原理和使用这些简单的技巧，至少会让人生轻松一些，也更丰富一些。

我们这一代人，从小接受应试化的教育，所接触的信息无非是学校课本上的内容，和父母长辈的谆谆教导。这实际上也是一种“信息茧房”，所以如果你留意，会发现你的上一代人（也就是我这一代）很多甚至都不具备完整的人格，总是容易轻信、盲从，毫无目标。有些人将这些归咎于时代的限制，但如果多读历史，你会发现这实际上是中国农业社会上千年积累下来的文化习惯。

所以你看，保持独立思维的能力，会让你多一些豁达，也就少了很多烦恼。这个过程可能会让你付出更多的努力，但如果不是这样，选择浑浑噩噩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写这样的信并不容易。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什么事情，读信的时候有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甚至不知道你能不能读到我这些文字。但我仍然愿意留下一些痕迹，当然如果有一天能收到你的回信，那将会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眼下我恐怕短时间还是不能见到你，只能从你妈妈和你奶奶那里得到你的一些信息。希望这种情况不会再持续太久。你奶奶说你早前不爱说话，现在开朗多了，考试成绩也不错。你妈妈和我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有分歧，但在教育这件事上还是有很多默契的，比如我还在考虑你是不是到了年龄该接触钢琴的时候，你妈已经买来摆在家里了。音乐是打开更深层精神世界大门的钥匙，如果你短时间内还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至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我并不追求你能获得多么大的人生成就，只希望你能有快乐的生活，以及平静而丰富的内心世界就够了。

记得要照顾妈妈。

祝

愉快

父亲

2023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