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
羅敷

我的病

「性格就是一個人的病」,記不清出自誰人之口,也弄不清出處,這句話就這麼毫無來由地躺在筆記本的正中間,它的前世今生皆是一片空白。我是認同這句話的,否則也不會將它一筆一劃地記在本子上。身邊友人總說我很有個性,我接受。說性格是一個人的病,其實背後的命題是人生而不得不有病。

這是個急急忙忙的時代,一切隨時會改變,改變隨時會發生。我坐著港鐵,它帶著我在這座城市遊蕩,載著我不斷向前撞。

下一站,紅磡,The next station, Hung Hom。

一站又一站,我似乎失去了慢下來的能力。我喜歡讀詩,詩歌以其雋永放慢都市人的生活節奏,但他們說詩歌和樹上的知了最是野蠻。在過去一年裏,我才從文明的幻夢中醒來,實際是文明在野蠻面前一文不值、不堪一擊,野蠻之主斥責文明不合時宜,鼓吹所謂「黑暗森林」法則,我雖當過演員演了幾齣舞台劇,可演技之拙劣無法裝出信服的模樣,我深知我已是無可救藥。

昨晚又做了一場惡夢,夢中被綁在玻璃椅子上,無法動彈。房間很小,沒有別的娛樂,只能盯著導師的臉解悶。他的臉比馬臉還長,市面上流通的普通口罩根本遮不住他的下巴,高聳的鼻樑夾著一副厚重眼鏡,他有高度近視,習慣瞇起眼看人,眼睛就這麼消失了,透出一絲紅光。他們說我病了,是思想的變質,但錯不在我,只需要更好的、更適當的引導便能回歸正道,叫我不必擔心。他們喜歡數字和公式,這能幫助人們在隨機的混沌中整理出一套秩序,比如這個主義那個主義還有許許多多前理論、後理論、新理論,誰在左邊,誰又在右邊,他們先是百花齊放、百花爭鳴,沒多久就變成海中巨怪朝我呼嘯而來,再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埋沒了性格與稜角,我的病是否就真的痊癒了呢?浸淫在書本理論而不見真實美好的東西正在從生活中消失,在無休止的對話中封閉自我,我實在是厭倦那些二手的話語。

當睜開雙眼時,棉質睡衣已被汗水浸濕,我聽見冷氣機窗口有鳥兒在築巢,我希望不遠處的你也能聽見。面對坍塌與困境,當黑紙白字在野蠻面前失去作用時,鮮活的生命經驗就來得更加重要,生命從而顯得高貴。倘若你願意仔細聽他們內心的歌唱,他們也許是從菲律賓飛來的,也許像我一樣從中國飛來的,但是他們在這裡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窿罅,築起各自的巢,逐漸地,他們和你們一樣成為這座城市的一部分,成為了「我們」。

我們是誰?誰都是我們。

這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後方是時代的轟轟的車,我帶著我的病,漫無目的地追逐奔跑。就讓那些漫天火光或遠山綠水化解內心的哀傷,目光所及之處皆為力量,不管是大學站旁的炒栗子香氣,或是車仔麵檔的滾滾熱氣都讓我感知到這座城市隱約但鮮活跳動的脈搏。

香港正在消亡,但人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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