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一天：鄉間小路

我在南方的丘陵中長大。我的家在半山腰上，我朋友的家在另一座山腰上。我們想念對方的時候，就在山腰上喊一聲，聽到對面傳來回應，就可以踏上路途了。說是路途，其實只是一段幾百米的田邊路。有幾百米嗎？也許沒有，我記不得了。年紀小的時候，一切看起來都很大、很遠。

先要下山，然後路過一口水井、一個被水草覆蓋的水塘、幾塊稻田、一條灌溉的水溝，再上山，就到了。並不複雜。然而對於年幼的我，這條路有無數的消遣。那口水井裡有一條鯰魚，神出鬼沒。我總想著要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看到鯰魚，掀開了蓋子，一股冷氣森森地撲過來，我又希望鯰魚出現，又害怕鯰魚已經長太大，張開大口把我吞了。那個水塘是家裡水牛最愛的場所，盛夏時候尤甚。有一次，我在裡面看到了無數雙眼睛，我嚇壞了，把幾隻眼睛撈出來踩破。長大以後我才知道那是蛙卵⋯⋯我常常需要半天才到達朋友的家。

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夢。我夢見外婆不在家，外公在廚房裡忙活，我纏在他身邊叨啊叨，還說了些很過分的話，外公生氣了，我自知理虧，不敢再言語，默默地走在了去朋友家的路上。這條綠盈盈的柔軟的鄉間小路，在夢裡變得很長很長，腳下的田埂越來越窄，終於比我的鞋子還要窄。我掉到了路中間在現實中不存在的池塘裡。我在水裡一直沈、沈、沈，最後被包裹在一個泥漿泡泡裡。我伸手去摸，滑滑的。我嘗試把泡泡撐大撐開，無果。我大聲呼喊，聲音被泡泡吸走，像是壓根沒有發出來過。我在夢裡想，朋友不知道我在去找她的路上，外公還在生我氣，沒有人會來找我，沒有人會找得到我。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獨。我在恐懼中驚醒了。那時的我不知道，我會一直記得這個夢。N說，不必區分夢境和真實，夢裡的情感，全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