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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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的狹縫中書寫夢境。

黑革記事本番外04(完)

「早上好,要去公幹嗎?」才出口便馬上後悔了,這不是在開啟話題嗎?元子移開視線,但仍心心念念那一條深色領帶。

列車隆隆地開着,元子看着窗外的風景,無趣地坐着。現在是晚上十一時,千惠終於爬上上層,坐在元子旁邊。「孩子們都睡了?」


千惠笑了,「嗯,多虧你下午先跟他們玩球,他們現在才會這麼累,哈哈!」


「你不會太累吧?」元子仍然看着窗外,現在火車離開了住宅地區,連燈火和星空都看不見了,只有茂密的樹林,在夜裏漆黑一片,元子甚麼也看不見,反而看到卧舖中自己和千惠的倒影。「不會啊。」作為媽媽桑,現在不過是元子一天的中午,熱鬧才剛剛開始呢。


「一起吃宵夜嗎?」千惠悄悄從袋子裏拿出一小瓶冰凍的梅酒,以及一個可以即時加熱的壽喜燒便當。大概趁元子去辦買票手續時,從火車站的店舖買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元子撕開壽喜燒便當包裝的紅繩一拉,馬上聽到嘶嘶聲,似乎是發生了加熱的化學反應,不到數分鐘,整個便當已變得熱乎乎,更冒出煙縷。她和千惠食量不大,二人分享一個便當剛好。


千惠要去照顧剛剛生產完的妹妹千鶴。千鶴比千惠少十年,一年前嫁到出雲市。富吉忙着料理麵包店,孩子們又正值暑假,因此千鶴決定帶着三個孩子到訪。千惠不在,元子不方便繼續留在麵包店,正打算回到京都稍作休息,沒想到經過數月相處,三兄妹都十分喜歡她,千惠也因為元子的幫忙更能專心料理麵包。拗不過他們,元子便隨行了。


列車很快便駛進隧道。此時已經離開銀座有一段距離,千惠和元子都有一種沉靜的感覺。車廂很靜,孩子都在下層睡得正香,只聽得見風颳在窗上的嗖嗖聲,還有列車車輪和路軌摩擦的聲音。


千惠拿出小杯,倒出梅酒喝了一口。「你不是在千葉上班的嗎?怎麼跑到銀座去了?」


「在銀行太無聊啦。」元子拿起梅酒玻璃瓶仔細轉了一圈,再倒在自己杯中。「想轉換一下心情。」


「是給男人騙了吧?騙感情?騙了錢?」千惠拆開一包花生小食。窗外依然只是漆黑一片的隧道,只有每隔一段距離才偶然出現「緊急通道」的螢光告示牌,燈光僅足以看清方向。倒是車廂裏的黃燈,細看之下能夠映照隧道牆壁上若隱若現的階磚,不過二人並沒有欣賞風景的興致,元子調暗了燈光,現在只能看清走到下層的梯級。這廂房設有上、下層,各有一扇可以上鎖的摺門。外面有浴室和一道可用密碼鎖的趟門,因此其他廂房的乘客只能經過趟門外的走廊到其他車廂,而不能進入這間房間,是非常安全的家庭式套房。


「反正就是想反客為主。」元子既不隱瞞,也不承認,兩位閨蜜相隔十餘年,終於再次說起悄悄話。



元子比千惠更早睡醒,除了因為千惠照顧了三個孩子筋疲力竭,一方面亦是因為硬卧加上車廂搖動有點不舒服,而且她還感到下腹有一點痛。梳洗過後,她輕輕關上大門,走到餐卡去。由於尚有一小時才到早餐時間,因此並沒有任何服務員提供餐飲服務。只有旁邊一部自動販賣機,售賣杯麵和各式冷凍飲品。元子本來是記起上車經過時看到的摩卡拿鐵,特意過來希望買一杯暖暖肚子,現在只能先回去。反正兩小時後便要下車,她的忍耐能力亦特別高。


這時再次聽到餐卡的門聲。元子順着聲音回望,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餐卡有兩扇門,分別在車卡前後兩邊,一扇通向元子住的家庭式車廂,另一扇通往商用套房。從商用套房那邊走出來的,是一個穿着裇衫西褲的男子,就像是一個典型的上班族。


然而,他的領帶夾還是透露出他與別不同的身份。除了議院徽章,更特別刻上議員的姓名。當然,以元子和他的距離是無法看得清這樣細微的雕刻,令元子注目移不開事線的,是他領帶的款式。


「早上好。」明明知道她在看甚麼,可是安島不想說。新婚太太還在房間等他回去呢。


「早上好,要去公幹嗎?」才出口便馬上後悔了,這不是在開啟話題嗎?元子移開視線,但仍心心念念那一條深色領帶。


作為參選議員,他不便留至翌日清晨。那天晚上,她為他扣好鈕扣,一切都像剛來時的樣子。正要繫上領帶時,他忽然捉住她的手。「這個就送給你吧。」還未等她拒絕,他補充道,「作為掩口費的收據。」他逕自提起公事包,走到門口,又回頭道:「你的手很冷,注意一下身體吧。」


其實那不過是一條很普通的,在任何一家百貨公司都能買到的領帶。當時元子覺得,他不過是在耍帥,同時希望自己可以睹物思人。那次新聞發佈會後,她已經把領帶還給了他。現在的他怎麼還戴着?大概男人一向都是粗心大意的吧。


「嗯,接下來將會愈來愈忙。不過距離夢想也更接近了。」安島轉身望向餐牌,在開門以先,他就透過玻璃看見她失望的身影。很平凡的瞬間失神對他來說,卻是最最獨特的。


因為即使在走投無路的那一夜,她仍倔強如初,似乎只要尚有一口氣,都不會聽從命運。


「那我先向你說聲恭喜。」她微笑了,那樣的笑,帶着真摯,也帶着黯然,雖然是最溫暖的弧度,眼神卻始終出賣了她。


他暗吸一口氣,心疼她的寂寞,也無奈。「謝謝你。」他買了兩個杯麵,忽然想起甚麼似的,「對了,你要喝熱水嗎?」於是,在替杯麵注滿水前,他拿起櫃檯上毛巾蓋着的茶杯,給元子倒了一杯。「這樣沒關係嗎?」雖然這樣說着,但元子還是伸手接過了,剛起床加上肚痛的人絕對需要熱水。「你現在喝吧,就算有人來,我也可以作證,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夠做到的。」那時的他只是想她承認那份特別的心意。現在看來,那樣的要求還是有點過份。所以,現在的他只要求自己能夠記住她而已。


元子本打算把水端進房去倒進水瓶, 但就是挪不動雙腳。畢竟車廂仍偶爾震動,端進熱水、單手開門再爬上樓梯並不是明智的選擇。因此,她慢慢,慢慢地喝了一口,再一口,直至安島把杯麵都泡了三分鐘,可是熱水太燙,元子還沒喝完,肚子倒是沒有再痛了。


「你不用管我,先回去吧。」元子先開口道。


「有甚麼需要就致電給我吧。」安島留下這句說話便離開了。才不要致電給你呢,元子心想,作為銀行的資深員工,我才不會不知道如何善用兩億元。


元子把杯子洗淨,抹乾,放回原位,回到房間。千惠正在照顧孩子梳洗,她打開被耀眼陽光映得潔白的窗簾。是東京難得一見的原野,獨立屋錯落其中,而田野間開得正盛的,是一片向日葵花海。這種平凡的快樂只持續了十數秒,便因火車轉彎而消失。但元子沒有因此沮喪,她想起了很多愉快的回憶,在千惠娘家、在渡假屋、在魯丹……(完)



後記:忙碌間寫得有點草率,也有點冗長。其實還有很多想寫的地方,安島得子失去孩子後的反應,元子和叡子的往事,矢沢的個人故事等。由於不想變成一篇長篇,所以就此作罷。寫的期間終於看到白影特別篇,安島的出現也十分感人,第三章特意引了一句元子的獨白,想不出有甚麼可以替代的。希望日後再有時間好好欣賞這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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