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後山的那些事-7

「這是主人的散步路線，」來福懷念地瞇起眼睛，「以前每天都會帶我跟哥哥來呢，我好久沒來了，主人離開之後我只要來這邊就會想到他，然後想到那天的事情，心情不好，漸漸地就不想來了。」

「那這樣帶我們來好嗎？」伊魯突然升起一股罪惡感，只為了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就要讓來福回憶起哥哥被殺、主人被抓走事嗎？

「沒關係的。」來福從樹叢之間鑽過去，站到那條「路」上，「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了，我也沒有那麼難過了，現在沒來這邊只是因為習慣了不來，帶你們走沒問題的。」

兩人跟著來福鑽過樹叢，踩在雜草上，操場也有很多草，但可能因為比較矮，踩起來沒這麼軟，這條路上的雜草很長，踩下去有種蓬鬆的感覺，讓伊魯覺得腳步浮浮的。

「走吧！」來福轉身往路的深處走去，遠方的草看起來更長了，不仔細看甚至分不清楚哪邊是人走過的。

「⋯⋯我的哥哥啊，比我聰明，也比我機伶多了。」走了一段路，來福開說起往事，「不管是主人丟東西給我們撿、準備吃飯、或是有陌生人來，牠總是在我還在發呆時就衝出去。」

「那天也是那樣，我們玩到一半，哥哥說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先往門口衝過去，我跟過去時就遠遠看到主人小兒子的身影，他離開好久好久了，他身上已經沒有山林的味道，變成一種混著灰塵跟燃燒，還有恐懼的氣味。」

「他摸了摸我們的頭，就進屋子和主人一家講話。氣氛很沈悶，主人不停地嘆氣，女主人一直哭，而大兒子則是很生氣，那時候我還聽不太懂人類的語言，只知道應該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那幾天主人跟以前不一樣，好像在躲什麼東西，一直不出門，之前每天都會帶我們散步的，從小兒子回家開始，也不帶我們出門了，只讓我們自己在附近玩耍。」來福撥開一旁的雜草，底下露出一塊大石頭，「啊，以前主人會坐在這上面說話。」

那顆石頭已經生了不少綠綠的青苔，很明顯距離上次有人坐在這，已經很久很久了。

四周雜草越來越多，樹木越來越茂密，若不是來福帶路，根本看不出來曾經有人可以從這邊穿過。沉浸在回憶悶悶的情緒裡，伊魯覺得先不要說話比較好，周圍環境陰暗涼爽，適合靜靜聽故事。

「有一天，沾滿血腥味的人來了。」走了一段後，來福繼續話當年。「他們身上充滿了憤怒的味道，不停地大吼大叫，主人一家躲在門內，哥哥想把他們趕走，結果他們用了一個很吵很大聲的東西，明明沒碰到哥哥，哥哥卻突然爆炸了。」

「我被強烈的聲音跟血味嚇到動不了，他們把門敲破，衝進去房子裡，女主人的哭聲越來越大聲，然後聽到了小主人們的吼叫跟那些人的聲音混在一起。」

「我看到他們拖著主人一家出來，我想要跟過去，但是太害怕了，邊走邊跌倒，主人看到我，明明被抓著，卻還是露出溫柔的笑容，跟我說『來福別怕，在這邊等我們回來』。」

「主人走了之後，過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實際上多久，反正我好餓，家裡剩下的東西吃完了，還是好餓，只好在山裡面亂吃，最後就是吃到了奇怪的東西，變成這樣了。」

來福說完，露出微笑，那微笑讓伊魯想到來福的主人走之前也露出了微笑，他們是不是都是這樣，太溫柔，不忍心讓別人感受到難過？

好難得緯邦沒有在這時插話，緯邦也感受到這是不適合說話的時機了嗎？那個吵鬧的緯邦，怎麼可能？

「⋯⋯緯邦？」

＊

來福開始跟伊魯說當年的故事了。

雖然來福真的很可憐又很可愛，但是那故事緯邦已經聽過了，比起聽故事，觀察伊魯跟來福的表情變化讓他更感興趣。

後山也讓他很感興趣。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他只喜歡待在家裡看漫畫，即使上學，下課時也都只是在座位上看漫畫，漫畫的世界裡什麼都有，比現實生活有趣多了。

直到伊魯來到班上。

當聽說會有從城市來的轉學生加入時，他以為會看到一個用很貴的東西、穿得很新潮、可能帶有一點點鄙視人氣質的同學。沒想到來了一個個頭小小，對什麼都充滿好奇，動來動去的同學，比起他，感覺整天不動看漫畫的自己比較像想像中的「城市人」。

他看起來很怕生，睜著像狗狗一般的大眼睛到處張望，那無助又可憐的樣子讓緯邦興起了保護的慾望，忍不住就開始搭訕他、帶他認識校園。

他幾乎對所有東西都感到新奇，而且出奇地膽小，連看到毛毛蟲都會嚇一跳，不知道是不是城市長大的人都這樣？看習慣水泥建築了，對於會動的東西都感到害怕。

但是那個當初連蟲子都怕的同學，現在成了和他一起在後山探索的朋友。時間真是魔法師啊，可以讓一個人產生如此大的變化，那在這魔法師的法力下，有沒有辦法讓他們變成一輩子的好朋友，最好是比好朋友更好的關係，再加上可愛的來福，三個人永遠在一起⋯⋯

「⋯⋯緯邦？」伊魯的聲音打斷了緯邦的想像，他回過神，看著朋友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露出笑容，「怎麼了？」

「來福說他的主人在裡面還有一間秘密小屋，保存得很好，我們去看看吧。」伊魯牽起緯邦的手，拉著他往前，他的手軟軟細細的，摸起來很舒服，雖然慢慢融入這裡，但在某些地方，還是可以感受到伊魯是城市的孩子。

「走吧走吧。」來福牽起他另一邊的手，往前撥開樹叢，「就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