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得台面的功利

最近比较火的合肥一个教授因为宣讲“功利内容”而被停课。教授给中学生说：“你要是没考上大学，那你就只能和你小学初中的青梅竹马过一辈子，考到合肥就是全安徽的男人女人供你选择，考到北上广，就是全国的男人女人供你选择，考到美国，就是全世界的男人女人供你选择。” 他将婚姻和生育问题比作杂交，要找外国的对象，因为这样基因好。然后他被学生抢了话筒，学生说“要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读书可以给人带来的东西有很多，不同的人可以追求不同的东西，其实本来不相冲突。下面我们再讨论具体的几个问题。

第一，教授的说法到底对不对？教授认为，你的配偶和你越不一样，你的后代基因就越好。这是一个比较朴素的想法。对此有两种相反的看法：一种是都知道近亲结婚不好，所以越远越好，这就是教授的看法。而且我们都知道混血儿长得很漂亮。另一种认为动物都是纯种的好，狗啊马啊，纯种的最贵。这就是希特勒的看法。这两种看法可能都不对，也许事实是某种折中的情况。而且基因好与不好本来也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物种的进化是适者生存，也就是更加适应环境的基因才能生存。而环境是一直在变化的。所以以前适应环境的基因过一阵就变得不适应环境了。所以不可能存在一个不变的好基因的标准。

但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基因都一样。确实近亲结婚容易有各种疾病，这我们都学过，所以这就不是好的基因。我认为，某些“好”的基因确实对人的发展有帮助。比如说长得好看。长得好看肯定是基因决定的。你是像你父母的，不像别人，你父母的基因很大程度上决定你长得好不好看。长得好看让人在婚姻市场有很大的优势，但它的根源是什么？根源是：长得好看是一个重要的特征，它显示出这个人具有优良的基因。在动物求偶中，雄性动物都争奇斗艳，谁最好看（有的时候是最勇猛）就能够赢得雌性动物的青睐。这个雄性动物通过外表来吸引雌性，其实就是说外表它显示了其基因的属性，所以雌性动物以此来择偶就是最优的策略。随着进化的推进，好看和好基因就成了同义词。那些表示基因好（适应性强）的特点就会自动被认为是好看。我们可以想象，在一个空气稀薄的星球，大鼻子就是好看，因为大鼻子更容易呼吸。

所以基因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存在优劣，而且人们内心也都认可的（比如说喜欢找长得好看的）。当然它远远不是绝对。比如马云长得就不好看。也许基因对人的成功有5%的作用，或者更小。人们会受到它的影响，但是肯定不能以此为标准来褒贬他人，这就是歧视了。

第二，教授宣扬好的基因的说法，是功利的说法。那么功利好不好？其实教授完全可以把基因的说法隐去。他可以说，你读的书越多，就可以遇到更优秀的人。和更优秀的人结合，你也可以更加优秀。这听起来就好多了。那么教授为什么要说基因呢？因为基因更加有“客观”的味道，这是现代人的一个说话习惯，喜欢往科学那里靠。从我们上面的分析来说，他的说法虽然武断，也不是完全没有科学道理。上面的分析其实揭示了，去和更“优秀的”基因相结合（尽管这种优秀没有绝对的标准）是所有物种的天性，甚至可以说是物种延续的唯一法则，如果说这是功利的话那么功利真是个好东西。

但是人总是会羞羞答答，掩盖自己的意图。那么我们撇去基因的说法，就说“和更优秀的人结合”，有没有什么不妥呢？从中国传统的角度，非常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如果你祖坟冒烟，当了驸马，那么好了，你牛X了。你和更优秀的人结合了，可算是光宗耀祖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黍，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也是最正统的意识形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到了现在有什么不同吗？据我看到的，到了高三打鸡血的时候，没有一句鼓励的话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一句也没有。

读书有一些好处，比如增加求偶的成功率，这是事实，而且这些好处确实影响了大多数人的决策（哪怕只是决策考虑的众多因素之一）。问题在于，很多人明明是这么做的，却觉得这样的理由太功利，太羞于提及，于是反过来谴责这样的做法。这显然是一种精神分裂。这当然也是一种规训的结果。权力让人们压制自己的欲望，于是人们才会对所谓功利的想法产生羞耻，以至于惩罚自己。

功利的目的和其它的目的也并没有高下之分。比如说读书可以为了求知，那么求知和求偶是否有高下之分呢？并没有。它们都是人类欲望。但是权力会让你觉得某一个目的比另一个目的更高尚。有意思的是，到底是哪个更高尚可以是随机的，比如现在人们觉得求知更高尚，而在以前“知识越多越反动”，那求知就是最低贱的欲望了。

第三，你可不可以“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当然可以。但我想说的是，你可以为了任何事情，这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用把你的追求强加给他人，特别是当这和他人的追求有冲突的时候。这是公共领域互相不妨碍的原则。一般来说也没有特别大的妨碍。比如你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那么中华之崛起的一个表现就是每个人能够去自由地追求他所喜欢的东西。如果这个自由都没有，那么我觉得中华就根本没有崛起。也就是说，你其实也是在追求保障他人的自由，也就没有冲突了。我们可以有我们觉得高尚的追求，但高尚和高调是不同的，高尚是律己的，高调是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