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l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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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 大梦一场

一次失败的救助

发布于2023年6月25日。

去年冬天因为战争的事,四处都在开玩笑说欧洲人要冻死在这个圣诞节。深秋时节路过小型加油站的时候看到能源售罄的说明,和摆满店门内外用以烧柴的圆木,我拍下来哈哈大笑。天气冷得很慢,万圣节的时候和朋友吃完火锅走去河边,大衣里面只穿了件纱裙。

九月份我在早晨出门上学,走过桥边的时候总是路过一团塑料布,还以为是谁丢在这里的垃圾。最初发现里面有动静,觉得是钻进去觅食的老鼠,甚至没有回头,毕竟只是半人大小的一团垃圾,在公共垃圾桶旁边放着。后来才偶然看到里面一截干瘦的肢体——里面是一个人,他在这里过夜。

距离许多人心向往之的巴黎圣母院只有五百米,岛上来来往往的游客背着相机戴着帽子步履匆匆,我想不明白。

但我猜测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还是仅仅为了维护市容市貌,市政厅都不会对一位睡在这里的先生一无所知,他的行为也许在遵循某种已经达成的协议。后来看到早晨收垃圾的工人干活,熟练工作的同时对一旁的他视若无睹,我从中果然读出某种默契。

低温比暖气先来。我有一间很棒的公寓容身,有一床厚实的被子保暖,在已经冷下来的晚上被冷醒,讲西欧笑话,骂两句制造战争的人。他只有一张磨花破洞的塑料布,冷起来之后开口的地方被一一堵住,看起来小心修整过。

我开始观察他,有时候刻意改变路线,多过一次马路从街对面走过,因为在一定距离之外落到那团塑料布上的目光会自然许多。如何保持合适的距离和神态从他身边走过,而不以任何语言或动作侵犯他的空间,是一门学问,我自认精进得不错。

然后着手给一个公益协会写邮件。开学之后我在学校邮箱里看到过他们的群发消息,宣传即将在先贤祠校区大礼堂举行的介绍会。我填了报名单,后来因为时间冲突没有去。我把那位先生的状况写下来,说我是外国学生,也没能参加当初的会议,不了解协会的具体运作,如果可以到场援助的话这是他经常出现的时段,附上了标明位置的地图。他们很快回信,说我可以去协会领一个援助包,他们物资够用,只是人手不够,不能挨个对接。我没有及时看到,因为送朋友去机场回国的时候我双手推着他的一只行李箱上了电车,一站过后口袋里的手机被人偷走。

自己的事解决之后我和他们约好了时间,在巴黎的第十几区我已经忘了,会长在一个高大的院门前亲自迎接我。那间仓库很小,像是照明很差的车库改来的,我推测这应该就是协会的全部。成员在里面边忙边聊。是一位先生吗?是的。那来一盒刮胡子的泡沫吧。空间狭窄到不便走动,我站在原地双手接住扔过来的围巾手套饼干雨衣,放进袋子里。走到大门的那段路没有灯,会长又把我送出去,说再有情况可以继续联系他们。

我提着东西上地铁,转车下地铁回家,发现他不在。第二天白天去,他刚好把茧打开了一点,正在里面休息。我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停下。他立刻表示拒绝。我说这不是我要给您的,是一个协会。他摇头,口齿不清地嘟囔,我听不出完整的音节,分辩不了是在用哪种语言在说什么。

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了。晚上他不在,袋子还在,第二天早上也是。我不知道它具体是在第几天消失的,但走过这座桥再前行一个路口,有几个为了取暖睡在冒着热气的下水道井盖上的人;再右拐走上半分钟,风光无限的玛黑区,圣保罗圣路易教堂宽敞大气并装备了特殊打光装置的正门前面,有过带着狗流浪唱歌的夫妇。我希望是他们接受了。

我也许应该给协会回信。我好像应该提出疑问,或者只是让他们放心,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之后他又回来,我再次路过的时候在心里悄悄地挥挥手,向那个方向打招呼。先生,你好。

今晚回家,又遇到他在老地方睡觉。巴黎最近很热闹,夏至音乐节,骄傲月游行,大家纷纷经过我,也统统与我无关,我开始像看待一位邻居一样看待他。

我没有理解他,但我也可能已经理解了。

他有他的坚持。而我不再随便评定任何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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