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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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 is, but more than.

预设、自洽和阴阳怪气:方可成的表达艺术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后世镜”

【一】

自圈内著名的公众号“新闻实验室”于2020年2月29日被微信官方“依法依规”查封以后,独立媒体人方可成在中国内地的一切社交媒体账号,包括微博、知乎、豆瓣、B站等皆消失在茫茫网络空间中,某种角度上讲,方老师(下文统称方老师)在中国也直接被宣判了“社会性死亡”。

有人说他是两面三刀,在不同的舆论场有着好几副面孔,封了他是正义之举,他“罪”有应得;也有人说方老师是新闻理想主义者的代言者,独立之思想使他刀尖起舞。当然,通过方老师的表达,可以稍加武断地判定,方老师应该是一个对自己思想站位砌地非常高,而且善于自洽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从专业主义的角度和冷冰冰的职业尺度来看,我首先是佩服方老师,尽管我不认可他相当一部分的观点,甚至讨厌这种南方派系典型的姿态,但仍是佩服。最起码他深谙如何利用新闻要素,用“理中客”对进行自己的主观看法进行包装,进而输出并影响到一批传媒同好。

方老师高中时期曾就读于安庆一中理科实验班,并获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实际上他之后所有的文章和表达中都能看出,其逻辑是相当缜密且自洽的。在他的叙事框架内,构建逻辑闭环是重要的一个要素,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观点相左,我也会说他在表达上的功力很强。

后来方老师考进了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先后获得了本科和硕士的学位。方老师在校期间的履历也颇为丰富,担任校通讯社社长,创办并主持校园新闻周报《NEWS》、新闻专题杂志《FEATURE》及诸多叫得上叫不上名的校内外泛传媒项目。出于好奇,我向同是北大新闻系毕业的朋友K先生简单了解了彼时的《NEWS》,得知二者均对当年北大的“学院-学生”建设和宣传活动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2010年,毕业后的方老师成为了《南方周末》驻京记者,主要报道领域涉及时政、教育、法治等结构性、基础性议题。众所周知,10年前是新闻界的“诸神黄昏”,那是最后一段,持有新闻牌照的官方媒体敢指斥矛盾源头的时光。

前半只脚的一根脚趾头触碰到政治的大门,这或许令方老师(等)对政治传播有了自己的见解。《南科大内忧》的报道和著书《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在我看来,是方老师尽显其作为新闻人该有的洞见力和扒粪者定位的代表。

前者“既破又立”,是互联网时代最早一批可被称为“建设性新闻”的报道,此之为“扒粪”;后者虽然碍于站位,但却字里行间引出了许多饶有兴味的话题,倘若该书确实完全由方老师作成(无从考证),那么方老师对中国政治近代史和大国环境的洞见力,在新闻人中无容置疑是有立锥之地的。

再之后就是读博了。“威斯康星麦迪逊”的政治传播学博士,后转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完成了博士学位的课程。学成后除了积极打通传媒圈内学界和业界的沟通渠道,并创办面向大众的媒介素养科普栏目“新闻实验室”之外,方老师入职港中大,成为了一名港中大教授新闻传播学的教师。

私自臆断下,这是方老师开始受到美式资本主义,准确地说是“”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浸染,也有可能是之后方老师参与BBC中文的某些404纪录片、在社交媒体上频频语出惊人的前因。

2019年11月对于方老师来说是一个转折点。他多次在404上进行一些“诉诸动机”的表达,甚至有些表达极富煽动性。在被内地网友拉出来扒皮后,发文《我被网络暴力的五天》控诉自己的遭遇。该文中,方老师仅靠个人主观臆测就下了一个实锤——“我被网络暴力是因为背后有人蓄意组织”。

这个结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很可笑。作为传播学教授,没有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断言自己挨骂的背后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网络暴力;作为“大型网络节点”,深知自己的任何情绪化的表达都具有较强的煽动性,却对自己的言论不负责,换句话说就是用暗含倾向性的言论带节奏。

事后无辜的姿态更是令人生厌,以至于被网友扒出了老两面人的嘴脸。至于是不是有组织性的网爆,我们无从考证,起码我不是。


【二】

2020年3月13日,方老师在404发布了最新的文章《屁股、认爹和捶死:举报者的世界观》,也正是因此,我将通过我的视角对这篇文章进行剖析,表达我对方老师表达内容的态度。需要声明的一点,这篇文章做不到理中客,也做不到仅针对文字不针对其人,更不会回避我对方老师的偏见。

首先是整体框架,《屁股、认爹和捶死:举报者的世界观》这篇文章的整体逻辑大致是:①网友发给了我一个装着我的“罪证”的压缩包,里面尽是不堪入目的词汇——②根据“罪证”和历史经历,我判断得出在这些人眼里立场比实事求是重要——③因为立场问题他们对我进行了举报和网暴——④上升价值观,褒己贬异。

基于这个判断,就可以对文章模块进行细分。

中,方老师犯了两个错误。其一,他认为他的社交媒体账号被查封是“一批人”编造了他的罪名,对他施加恶意举报所导致的,这一点就和方老师后文所述的“实事求是”原则自相矛盾了;其二,“罪证”之所以是“罪证”,首先应该是能坐实的事实性描述,其次是需要能证明截图的来源,而不是无法溯源的“白纸黑字”,不然如何证明这不是“编造‘编造罪名’”的材料?


【三】 

中,方老师巧妙地将“屁股”和“脑袋”进行了切割,并制作成相互对立且互斥的两个极端。方老师认为,屁股=立场,而有立场的人一没有逻辑,二没有独立思考能力,方老师无法同这样的人进行观点上的碰撞和达成共识。

殊不知,立场和思想从来就并非对立,而是高度统一。按照王朔的说法,离什么近,就像什么,质量越重,引力越大,沾不沾边儿都以为自己是其中一部分。这个描述形象地体现了什么叫作“意识形态”,它其实就是你生于斯长于斯,用什么样的文字,过什么样的日子,说什么样的话,无论如何你都是某(几)种“意识形态”的缩影。

所以要万分警惕这种“屁股逻辑”和用“屁股逻辑”去驳斥“屁股逻辑”的说辞。你可以说众人皆醉你独醒,但要说众人皆浊你独清,难不成就数你最有思想?那你又受到了怎样的文化浸染,进而有了“屁股逻辑可耻可悲”的思想?

合着,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见别人黑了。


【四】

事实上,方老师“屁股逻辑”的论断是为了引出“动机论”的说法,并且进行例证。只是很可惜,这一点他也没论明白。不论是对“揣测方老师表达动机”进行揣测,还是在揣测“在认爹者眼里,对立两方一定是认了两个爹”,皆可证明,方老师同样用一种莫名其妙的“动机”去预设了答案,然后去套所有人,非要列出和自己答案相等的算式。

得出了这个结论,他也就踏实了,觉得自己把人家看穿了,进而也把纷纭世相看破了。

在传播学(社会心理学)中有一个“选择性心理”的说法,我认为“选择性心理”中可能还有一个“选择性理性”,它其实比疯狂的无理性,即“无脑乱喷”还要可怕。

因为“选择性理性”是一个“他者”消失了的状态,从根上腐蚀了理性思考的否定效用,方老师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接受多元价值,实则当“他者”一出现,就给对方扣了“认爹者”的帽子。在方老师的文章和评论中,只有趋同,没有否定。

在这个一点就着、一煽就旺的社会里,如果可以,我其实不想站队。

【五】

接下来是,不难看出方老师全文想要围绕的,依旧是“举报”和“网暴”,并且一直对去年11月的事情耿耿于怀。在这部分,有意思的是方老师放了两个图片,其中一个是不可考证的“被黑证据”,另一个则是一幅带有上个世纪“大字报”风格的插画。


图片同样是媒介,是媒介就会传递信息,方老师一定知道这张图片想要表达的含义是什么,更不用说图中带着红领巾、手执毛笔毛刷、目光坚定的同学,和背景报纸中醒目的“克己复礼,就是复辟”的大标题。


这里面有两个值得讨论的点。

其一是“举报成风”,当今中国的“大举报现象”的确是畸形的,这并不是因为我的大号被封过,才说出这番话。过去我一直以为即便民智可能只会在一小撮人里被启发,但大众的眼睛不算雪亮起码也是睁着的。在社交媒体举报盛行这件事上,我栽了跟头。

好不容易获得的“监督权”,成为了党同伐异的工具。它的危险之处在于这是一种“巨婴思维”,将自己的判断力让渡出去,企图有个“上天”为人们主持公道。今天你看到你讨厌的,你让上天降一道雷劈死它,明天我看到我讨厌的,我也让上天降雷劈死它。可天雷是不长眼的,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劈到自己身上,这样下去,早晚就什么都剩不下。

不让人说话,就会有更多的人说瞎话。发言不需要非得正确才行,怎么想就怎么说,说了也就说了,破除桎梏解放思想的第一步,是在表达上“耍王八蛋”。

先说话,再为说过的话负责,而不是举报。

那么对于举报有没有什么措施呢?有的,设置成“假按钮”就好了。

其二是网络暴力,方老师所受的算不算网络暴力?算。

那么方老师在微博上的公开表达,多次发布文章罗列其他人的罪证,并且用带有倾向性的话语引导评论区的做法算不算网络暴力?也算。

方老师其实是在享受用另外一种暴力反击的过程,享受自己作为意见领袖的特权,这时,社交媒体就不是表达的渠道口,而是情绪宣泄和享受崇拜的工具。

不论哪种,都不正常。

“网络暴力”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排他性”,我们永远带着“排他性”在做事。虽然方老师的立意真的让人心里不舒服,但其实它应该存在,就像很多现在不存在的东西一样,都应该存在,而且我会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看。偏偏有人会开启“冒犯”的按钮,然后就是无休止的骂战,什么屎盆子都扣脸上。避免网络暴力的底线就在这——“不冒犯他人”。在这之上,你可以尽情展示学问,表演态度,偶尔表达一下愤怒和失望也未尝不可。

不论是赞同还是批评,希望都能守住善良的底线,否则人就垮了。

同时,对于方老师,我想说的是: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却也不必因此就把别人都当成无可救药的傻瓜,或者一概疑为别有用心,毕竟方老师的论调很多时候就是在授人以柄,不该太消极、太拒绝,就坡下驴就行了。我当然不是说表达者就活该,不论是表达还是聆听,心里的道德感很重要,否则很多基于观点的争论,原委意在人身攻击。

这一无力的说辞,也搞得我调停立场变得像圣母婊一样,但,我们没有办法让现状变好,起码是不是可以不让它在自己身上更差。

【六】

最后是,在方老师前述成立的基础上,其实是能够上升并得到这个价值的,在这里再去批判就是为了批判而批判了,意义不大。

不过鉴于方老师把自己的文章位置拔得太高,我也不得不泼盆冷水。我们最好不要主观性地去引领大众,我们最好只是分享观点给大家,愿意看的就看看,认同的就点个赞,不认同的也别滥用举报权,想骂两句别太难听就行。

我们不要引领任何人。

【后记】

不妨直说,当我在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是带着情绪甚至是一些戾气的。自从HK一些事情发生后,我对方老师本人就有些敌意和怨念。下意识地就想像大部分人一样,给方老师扣个“屁股歪了”的帽子,然后大加批判。

可在我为了这篇文章去翻阅互联网上方老师有迹可查的文章和表达之后,我发现时过境迁后,有些人生生就活成了可笑、可悲和可怜。敲完最后一个字符,我释怀了。从前只会觉得有好人和坏人,后来觉得只有做了好事的人和做了坏事的人,而现在,我想只有做事情的人,还有没做事的人,仅此而已。

我一直对“公民社会”和“观点自由市场”这种概念化的名词避之不及,这种高度凝练概念一旦用多了,就会掉进书袋,总觉得自己进入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离真理更近了,进而就开始有了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欲望。

这就是一个误区了。概念的“理想国”中,环顾四周只有概念,缺失了一些被称为“人”的实体,这种世界待久了,就难以抽身,一步一足、一草一木都是“伟大的字眼”,离市井人性太远了。

方老师又何尝不是这样?

文人动辄将一切问题都甩锅给体制,表达诉求并痛斥体制,但这样的诉求因为缺乏集体性而根本不可能走远。你走上街问问街角炸油条的老头儿,他自由么,他大概率认为是自由的;你问他觉得这个社会公正吗,他可能会告诉你倒霉事别砸自己脑袋上就行。

自由和民主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并不是靠脱口而出的概念就轻易达成的,也许你能活着看见伟大的变革,或者你到死都纠缠在其中。

把自己拧成麻花,憋爆了也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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