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姐的爱情故事

2020年的秋天，我走进杭州的一家盲人按摩店。那时我一个人在杭州备考中国美术学院，一场又一场的失败接踵而来，我的身体和心都变得匮乏而孤独，我曾漫长漫长地躲进美容院，在我脆弱时，里面女孩或阿姨们，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释怀倾诉的人。

接待我的女人是兰姐，她是店长，管理并照顾着其他盲人的工作，

五十岁的身材丰满而发福，圆圆的脸，带着金耳环，一双眼睛在齐刘海底下亮晶晶的，笑意盎然。

通常我走进按摩店中，有一半是因为身体的劳累，有一半是因为心里的失落需要被人顺毛捋一捋。在按摩的状态下，对方的注意力完全在你身上，总是能得到一种全然的治愈。我每次都能在按摩店里和人聊一场愉快的天。

我和兰姐都算在杭州独居的人，我们不知怎样从独居的生活聊到了父亲。“我缺父爱，你缺父爱吗？” 

“缺父爱” 

我们对感情生活聊开的对白好像是这样的。

兰姐跟我说了很多如今拥有的肉体关系，我说这样你也不开心啊，没有一个人真的有心。

她一句「我快六十岁了，就快什么都不剩了，我不去玩，我还能再为谁保留什么呢，没有人了」，让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

1960年，兰姐出生于河南省开封市通许县，她在乡村里长大。兰姐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中国大陆刚刚开始改革开放，她几乎经历了中国经济发展最好的前三十年。

因为父亲早逝，兰姐早早结婚，生下儿子。有一天，外出打工的丈夫跟城里的女人跑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天塌下来的时刻。但这种塌是因为生活，不是因为爱情，因为她要第一次扛起一个家，如今六十岁的兰姐早已忘了那位丈夫的模样。

八十年代末，为了养起家，兰姐随着老乡到广东的按摩店打工。九十年代，那时候包养的风气开始在商人圈子里流行开来。一位河南老板喜欢上了兰姐，把她圈养起来，他们是老乡。那时候不仅是大陆的商人，97年后，许多香港人也来到广东养起了小老婆。

“我享受了很多荣华富贵。”但兰姐说她贪恋的，像是那种物质底下象征的宠爱。他们一起去了新疆，那位老板对家人说要在新疆做生意。兰姐告诉我新疆的房子很便宜，但是房价是不会涨的，二十年前是二十多万，也许二十年后还是二十多万。为何要去新疆这个经济根本就不发达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问兰姐。

有一天，兰姐觉得日子实在不能这样下去，于是兰姐有了自力更生的愿望。在新疆的居民楼，兰姐在那位老板的帮助下开了按摩店，还买下了房子。从那以后老板回归家庭，兰姐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女人。

兰姐成为了按摩店的老板娘，带着几个学徒在新疆一手一脚地攒下了一百多万。

千禧年开始之后，步入四十的兰姐遇到了一位让她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男人。

兰姐叹了一声。

“他卷走了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百多万，离开了之后，我在床上一个星期哭着起不来，隔壁的老太太看我半死不活，就叫按摩店里的丫头去买一包耗子药和一包糖，说‘要么你就振作起来，要么你就直接死掉，不要这样半死不活的丢我们女人的脸。’ 我生存的斗志好像就是被老太太嗡地一生激起来了，我就爬起来重新打工，继续生活。”

“那个时候，我是真爱他啊，我是真爱他啊。”兰姐的声音真挚又悲壮。

“他喝醉的时候，我就给他慢慢按头，可以按到天亮，桌子上放满了我调制的醒酒茶和蜂蜜水，他爱选择什么就有什么。”

可是就是那个男人卷走了她积蓄了大半生的钱。

她说：“我现在已经不会想起他了，可能因为他死了吧。”

会不会是气话？我问“真的死了吗？”

“死了，15年死的。我那时候在新疆，专门跑去河南见了他一面，我就觉得有心事难了，想知道自己到底还爱不爱他，见到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已经不爱他了，他跪在我面前向我磕头都不过分。他害得我多惨啊……

在河南的最后一天，他喝酒喝住院了，我去医院看了他一眼，另外一个女人看见我就气到跑走，我想追上那个女人，劝劝她不要再像我这样被骗了，但是那个女人跑得很快，我找不到她了……

见完他回来之后，没多久，我做了个梦，梦见他一直说很冷，找我要被子盖。

这个梦很怪，过了几天我想，我打他电话，没人接，我又打电话给河南老家的人，问了好久才问到他的下落——死了，喝酒喝脑溢血死的。”

缘起性空。但是转眼，兰姐马上回到当下说她最近在网恋，眼睛笑盈盈的。听她的描述，我觉得她遇到了骗子，可是却不忍心打断她的幻想。

过了几天，当我再回到盲人按摩店时，兰姐跟我说，她的新网恋对象是一个骗子，想骗她买理财产品。兰姐说她已经被骗过一次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她不会再上当了。

在爱情面前，或许人是什么都不会听的，九十年代的琼瑶剧席卷每家每户的电视，经济发展欣欣向荣的时候，是影视剧中爱情最甜蜜的时候，时代越是充满希望，电视剧中的痴男怨女越是尽情尽兴，好几代的女孩都深受其影响，不渝地相信着其中的浪漫主义爱情神话。现实主义的影视题材只有在如今经济不好的时候才大规模地被渴望和欢迎。

纵使这样，我们已经活到了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年代，我还是觉得兰姐念着“我是真爱他啊，我是真爱他啊”时，那个旋律美得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