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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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自己估计都读不明白

她成长的小镇在她回国后的第三年才修建了第一座机场。

姑妈如果还在,应该会既欣慰又怅然吧。她想。

她是孤儿。和终生未嫁的姑妈相依为命。姑妈是州内第一个,也是在她之前唯一的国家级骨干。曾参与全国第一条轻轨的设计与修建。

小的时候不懂事,她不知从父母谁那遗传来的换脾气,仗着姑妈的身份耀武扬威,不仅没有受许多孤儿经历过的委屈,甚至被惯得没大没小。

但是姑妈会给她立规矩。比如可以发脾气,但事后要写总结,要自我检讨是否该发。比如可以尽情玩,可以尝试各种新鲜事物,但是成绩务必只升不降,否则一切免谈。

她在姑妈身上同时得到了父亲和母亲的两种疼爱。成年多时后,即将拥有自己的宝宝的她,才回想到。

姑妈的生活很枯燥,在她看来。每天定点起床,晨跑,早餐,新闻,工作。工作到夜深。等第二天太阳升起,日子重播。

但是在她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家长会,演讲比赛,运动会开幕式表演,毕业典礼,第一天实习。姑妈即使本应外地出差,也会提前赶回,定不缺席。一直到她异地大学,每个周末她都雷打不动地和姑妈像同龄朋友一样聊到半夜。

姑妈很少讲自己年轻时的事情。她总是静静听完后,用她各种各样的朋友同事举例子作为回应。

姑妈极少购置衣物,更少梳妆打扮。但在她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审美后,加上左邻右舍的只言片语,她意识到姑妈年轻的时候曾是很出众的长相,追求者络绎不绝。只是都在她对工作对工程对铁路信仰般的态度前败下阵来。

公认的传言说,姑妈或许是,被错配了女儿身的男儿心性。加上爷爷奶奶常年对她们娘俩的不闻不问,时间长了,再八卦的小镇也把姑妈的婚事淡忘了。

她也曾问过姑妈,为什么要做铁路工程师。姑妈顿了两晌,用无比清澈近乎固执的语调说。我们生长的镇子,太小了。如果更早一代可以看到外面世界的样子,可以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与不足,甚至在更广阔的地方重新扎根。那就会让更多的生命感受更大的自由。

她当时不懂。但一字字在心里重复。

后来轮到她为自己的未来选择方向做决定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心想,当年,姑妈也是自己这样佛挡杀佛过来的。

于是再百转千回的儿女情长,她最后总是依然选择她更信任的、姑妈的那条路。

但她也异常清晰地记得,在她四年级的一个秋日下午,兴冲冲放学回家迎接同样当天出差回来的姑妈的她。看到姑妈目送一辆车驶远的背影,脚边的物品散落一地。她心里钢筋铁骨一样的姑妈,在那天橘透的穹顶下忽然格外单薄。

她不敢上前,就隔着一段距离等。直到天快黑了。姑妈回身的一瞬间。她看到,她唯一一次看到,姑妈像小女孩一样的神情。干了的泪痕像伤疤,一道道,触目惊心。

直到后来,很久的后来,她在没有错配的女儿身里感受到了一种更为完整的满足。是姑妈没有示范给她过的、一种释然。但也这才让她时不时地想起那个秋日下午的一个女性的背影。

仿佛谜面渐渐自己现了底。

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大概人间的故事很难圆满便是了。

在她此生最重大的日子之一的前几天,医院在姑妈身体里发现了第四期的肿瘤。

她一度以为,这是一种预示,是征兆在告诉她她选错了。

但事实又是,爱人会在她的图稿受到不公正评判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会在她质疑自己能力的时候提醒她,曾做到了多少人做不到的事;当她在医院门口撑不住的时候,会握握她的手说,先吃饭。

一次又一次。爱人实实在在地告诉她,错不在她。

如果推走,才是不可饶恕的错。

婚礼被无限期推迟。如果她此生只剩一个愿望可以被满足,便是姑妈可以目睹她走向自己做过的最坚定的选择。只是姑妈一生福薄。和白纱的缘分太浅太浅。

丧事喜事迎来送往。她相信姑妈理解她的安排。

誓词结束的时候,丈夫忽然接过话筒,从内衬掏出一封信,哽咽地说,姑妈交代,要在这一天,让我把信读给你。

“囡囡。请你代我,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姑妈说。

“斯人若彩虹。“姑妈说。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要等到走到天的尽头,才知道,我也曾有过。”

姑妈,这么说。

斯人若彩虹。斯人...

机场建成的时候,她特意定了头几个航班之一,回来看望姑妈。刚满四岁的女儿懵懵懂懂。但是那天傍晚的夕阳也橘透了大半个天空。

她看着女儿在爱人的肩头东倒西歪地咯咯笑时,她知道,那天姑妈对着远去的对方流了好久好久的泪水,正漂浮在同一片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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