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第一章（12）

差一點｜第一章（12）

為了考察劉阿姨，我又去了高遠遠家幾次。第二次去亞當便跟她親近起來，劉阿姨也對他愈加寵愛。 她喜歡背著高遠遠拿亞當和高女做比較，說同是混血兒，亞當就比高女要混得好。 她也喜歡拿我和高遠遠比較，說同是外嫁女，我人也比高遠遠要好。 她雖沒見過托馬斯，但聽說他在超市當人事經理助理后，就認定他比高遠遠的丈夫要出色。

考察保姆的最好辦法就是孩子。一到劉阿姨身邊，亞當立刻變得甜蜜可人，不像在家那般胡攪蠻纏。於是我跟劉阿姨說好，只要我一找到工作就讓她上崗。為了這句話，她比我對找工作都要熱心，每次見面必問求職進展，見不到面也會發個短信來問。

這天她拿來張中文報紙，把整頁的招聘啟示放到我的眼前。“你看，這麼多地方在招人呢！”

我掃一眼：

“位於鹿特丹的中餐館招聘鐵板燒師傅，薪金優厚，有意請電。”

“烏特勒支正規按摩院招聘按摩師，留學生也可，有合法身份能報稅，有責任心，希望做長工，生手可培訓，可包住宿。”

“海牙具NVA執業資格的診所招聘助理，荷蘭語流利，另覓39歲以下女人結婚。”

“我還是別處再看看吧。”我讓她收起報紙。

“這個呢？”她指著另一則問我。

“荷華經濟網招聘編輯一名，地點阿姆斯特丹，優秀的中英文寫作能力、翻譯能力及資訊採集能力，語言運用通順流暢，擁有基本荷蘭語閱讀及翻譯能力。”這份工作與雖我要找的相差甚遠，但不管怎麼樣是份正經工作，而且辦公地點就在阿姆斯特丹。

“這個還算靠譜，”我說。

她喜上眉梢。“報紙你拿去！”

晚上回到家，我給荷華經濟網發去簡歷和求職信，沒料到第二天便接到面試通知。我叫來劉阿姨， 給她三十歐元讓她呆三小時，比高遠遠給的多一倍，算初次合作的開門紅，也算對劉阿姨過去數周陪伴亞當的感謝。 我穿起從前在銀行上班時穿的套裝和高跟鞋，褲子系不上了——生亞當后身上的其他部位逐漸恢復原型，肚子上的贅肉卻怎麼也下不去。 沒有別的正裝，也沒時間買衣服了，我只好系上皮帶，用襯衫遮住拉鍊開襠的那一截出門了。 

荷華經濟網在唐人街的一條小巷裡，左手是中餐館，右手是僑聯。一个帶眼鏡、大頭圓臉、頭髮油膩的三十多歲的中國男士出來開門。

“我是來面試的。”

“請進，”他笑容可掬。

這是間會客廳，牆上掛著面錦旗，旗面蒙著灰。靠牆有只玻璃書櫥，裏面排列著不少中文書刊和一些工藝品。櫥邊是只陳舊的墨綠色皮沙發。面對沙發的另一面牆上掛著面飛利浦液晶平板電視。客廳中央有張乒乓球桌，旁邊幾張椅子，桌上放著只電水壺和一疊未收的碗筷。空氣裏一股髒衣服和速食麵的氣味。

男士從褲袋裏掏出只皺錢夾，又從裏面掏出張卷了角的名片，雙手呈上。

我接過帶著體溫的名片：“主編 張毅橫。”

“請坐，請坐，”張主編為我拉了張椅子，按下電水壺開關。“我這兒有國內帶來的龍井。”他有著熟悉的口音，卻難以辨認來自哪里，不是北方，不是江浙，不是四川，也不是廣東。他取來只白瓷杯子，為我沏茶，杯身上印著“中國大使館”。

“你們和使館有關系？”我摸出紙巾擦拭杯口。

“我們由使館贊助。你應該知道，荷蘭有不少華文媒體，大多是當地華僑辦的，不專業，視角也很狹隘，不是店面出租、打折機票，就是求職打工、吃喝玩樂的消息。有些還發表庸俗色情的圖文，個別的甚至還有法輪大法之類的反動消息。荷華經濟網不一樣，我們視野開闊、面向荷蘭、立足世界。內容力求精、新、雅——精就是精闢、新是新穎、雅是雅緻。讀者群不一樣嘛，我們的讀者裏80%有大學以上文化程度。喝，喝。”他的襯衫領口有一圈黑漬，像杯口的污漬。 

“這個網站開辦多久了？”

“去年辦的。你沒聽說嗎？網站開通那天辦了招待酒會，使館、僑聯等各界跟中國有關的組織全來了。荷蘭的華文媒體我們是第一塊牌子，也是唯一受官方認可的品牌。”他用眼睛指指茶杯，不知是在讓我看茶杯上“中國大使館”幾個字，還是在催促我喝茶。

“你們的團隊一共幾個人？”

“就我一個，但使館希望我們內容更新的頻率能高一倍。你是新加盟的第一人，之後我們還要招更多的編輯、技術、市場推廣和財務人員，到時把隔壁僑聯的房子再租下一間。”

這麼說意味著已經聘用我了？我心裏不知因為高興還是緊張而打鼓。

“這裏屬於使館編制還是公司編制？”

“不屬於使館，也不屬於公司，我們是以基金會名義註冊的，屬於非盈利性文化機構。”

“工資大約多少？”

“工資採用荷蘭大學畢業生平均標準，每月稅前2400歐元。”

“稅後淨工資大約多少？”

“1700左右吧，比我當初讀博士的收入還要高！”

一千七，太委屈了。然而一想到過去數月裏四十多封石沉大海的求職信，我接受了。

“合同馬上給你做，明天你一來就能簽了。”

“明天就開始？”

“行嗎？ "他身體前傾，頭顯得出奇得大。“很多傳媒專業的碩士、博士畢業生都爭相到我這兒來做，今早就收到十幾封求職信呢。”

"明天九點？"

"行，行。"

"要帶什麼材料嗎？ 護照複印件？ "

"對，對，護照帶著，荷蘭的居留卡和銀行卡也帶著。 僑聯的人會幫你辦手續的，我們的人事走僑聯。 對了，你有工作許可的吧？  " 。

"有。  " 。

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