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補齋
何補齋

竊思平生所學,何補於國計民生?

【我與魯拜集】之二:書緣與人緣

死化寒灰帶酒香,河山千古葬遺觴,他年遊子來憑弔,猶得墳前醉一場。

  《書緣與人緣》是一本雜文集,作者是歷史學家及知名史普作者唐德剛老先生。

  前文說到我聽了方瑜老師的課,跑到書林書店去買黃克孫衍譯的《魯拜集》。依其序言,此書出版過程竟頗為曲折。

  方瑜老師年輕的時候讀過黃克孫先生的譯詩,於一九八五年寫了一篇文章《暮秋重讀魯拜》發表在報紙上。文字真是好極了,茲抄兩小段:

打開塵封已久,黃克孫以七言絕句形式精譯的「魯拜集」,一股清冷寂寥之感,悄然襲來。那份縱然勘破生死,仍然難掩的寂寞與無奈,滲入詩句紋理血脈,伴隨醇厚酒香,緩緩散溢一室。泛黃的紙頁間,當年初識珈音曾令我目眩神迷的艷美,竟已淡褪如影。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意更難重。」晏小山留情後的懺情;「何如十斛蘭陵酒,世界微塵一醉中」,珈音深情後的忘情;「襄王雲雨今安在,江水東流夜猿聲」,太白多情後的無情,畢竟都是遍嘗哀樂之後,真實的體悟。不論酒量深淺,杯中的滋味,還是要飲過方知。到了那日,當司命之神的黑酒杯來到面前,我是否亦能欣然飲盡,更不徘徊?

  方瑜老師在課堂上說,讀台大,要快點去交男女朋友,多談幾次戀愛,愛的死去活來最好,體驗心碎要趁年輕,後遺症最少。不過,這番教導說的容易,真要做到豈是易事?

  已過半百之歲,步向老朽之今日,覺得當年之師言,確實有道理。從小受的是循規蹈距、要死不活的黨國式儒家教育,真的讓很多人類本能的力量和光彩都喪失了。

  不過,後來讀過《邊緣的自由人-一個歷史學者的抉擇》一書後,發現方瑜老師當年的戀愛,好像就這麼一次,也並不是什麼死去活來的心碎歷程嘛!(此書係方瑜老師的先生即台大歷史系教授李永熾口述,女兒李衣雲執筆)

  所以,讀詩,真的讀進去,或也是一種生命的救贖。

  話休煩絮。總之,方瑜老師的文章引發一些讀者的興趣,開始尋書。書林書店的老闆也是其中之一,他向台大外文系的教授翁廷樞借閱舊本,亦甚著迷,有意出版,然已不知黃克孫之下落。後來,經人指點國外科學期刊有刊登物理學論文之Kerson Huang者,應為黃克孫先生。最後終於連絡到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擔任物理學教授的黃克孫,談成出版事宜,讓此書重版再來。

  書林書局出版的《魯拜集》,一頁一詩,上方為費氏結樓的英譯,下方為黃克孫的中譯。英中對照,版型大方,小小一冊,極富文學質地。

魯拜集內頁

  走筆至此,好像把唐德剛晾著很久了。

  在唐德剛雜文集《書緣與人緣》中,提到不少他們年輕時的文學時光。1950年代,在美國紐約,顧獻梁、唐德剛二人發起成立「白馬文藝社」(簡稱「白馬社」),是一個文學性的社團,該社邀約文藝愛好者周末相聚,談文說藝。他們的老師輩大概是胡適那一代的大學者,古文功力均甚了得。黃克孫也跑來參加,算是其中的年輕人。唐德剛說,黃克孫生於中國廣西,幼年時移民至菲律賓(不知為何,我原本以為黃克孫是馬來西亞華人),留學美國,是麻省理工學院的物理學博士。

  當時,黃克孫譯的魯拜集受到大家的讚賞,據唐德剛所言,這本魯拜集的第一版是1956年在台灣出版,且是白馬社當時「那一夥人」自費付印的小書。然怪哉的是,書林版的譯者姓名寫作黃克「孫」,唐德剛的文章則寫成黃克「蓀」,姓名竟然有所出入,不知何者為是?

  2008年,我在舊日的部落格中寫了一篇小文章《又見魯拜集》,提到前述之事。不料引來網友「阿波」留言,茲錄於此:

在網路上拜讀您的文章,也轉寄給書林出版公司董事長蘇正隆先生。關於您的文章,蘇先生有一些補充口述,轉貼如下--

黃克孫翻譯的魯拜集初版在1956年由啟明書局出版,書稿是由他父親友人帶到台灣,當時出版者把他名字誤植為黃克蓀,其實他的本名即是黃克孫。他並非馬來西亞人,是從小在菲律賓長大的華人,還曾領有中華民國護照,之後才放棄中華民國國籍。他自小資質過人,未滿二十歲就進入研究所,在校時因緣際會接觸到魯拜集,深為感動,順手將之以七言絕句譯出。

另外,除了孟祥森的譯本,近幾年還有師大傅一勤教授的《新譯魯拜集》,以七言絕句重譯,由文鶴出版,也可找來比較看看。

以上提供給網友們參考。

順帶一提,書林其實並非小舖,目前員工有七十人左右,應屬中大型專業出版公司,只因作風較為低調,因此外界較少聽聞。若問起英文及翻譯相關科系師生,應該每人書架上都有幾本書林的出版品才是。

  如此,看來唐德剛老來為文,記憶亦不免有所偏誤。又或者,「他們那一夥人」拿了一些錢給啟明書局出書,亦未可知也。這在老時代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總之,黃克孫先生應當是一個早慧的數理天才,兼之有老派的文學功底及涵養,或才能譯出這本精采至極的《魯拜集》。而其科學家背景與奧瑪.珈音正好是同路人,這是上天的安排,還是命運的巧合呢?

  《魯拜集》第38首:

獨對山川高酌罷,臨風細細酹餘觴,遙知幾滴馨香酒,必有泥中醉鬼嘗。

  想來費氏結樓、黃克孫的心血及光芒,珈音應當也嘗到了吧!

後記

  關於黃克孫《魯拜集》的書緣與人緣,還有兩件小事,無法單獨成文,就補在這邊當尾巴吧!

  數年之前,曾到台北世貿中心的書展一逛,剛好看到書林的攤位,我便去看看有沒有《魯拜集》。發現出了新版,封面換了,內容多了一點附圖和一、兩篇文章,基本版型相同,但用紙比較普通,不如當年。

  一本只賣特價新台幣50元。看了傷心,很想在路邊拉人說,先生、小姐拜託買一本吧!這書真的好啊!

  不過我沒有那麼大方,做不來這事。只能花二百元買走四本,想說家裡、辦公室到處丟一本,想讀就可以隨手翻看。

  為了表示對書林書店的支持,我還買了放在《魯拜集》旁邊的一本特價書《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回家讀完後,發現真是一本好書,居然沒人買,變成特價出清品。傷心!

  過了幾年,不料此書被拍成電影了,周美玲導演,演員中有連俞涵。電影我也看了,還是書好,趁機推一下。

  至於最後一件小事,說來也是有點傷心,或者遺憾。

  黃克孫先生那麼年輕就譯出《魯拜集》,應當不會沒有後續的詩作吧?

  我偶爾查詢網路,有一日得知有本《滄江集》,是黃克孫先生的詩集,包括古典詩、白話詩及譯詩,收錄作品從1942年到2008年。非常冷門,書店都沒有,所幸網購可得。

  讀之,失望無比。人越老,詩越差。世事畢竟不能盡如人意。

  《魯拜集》第92首:

死化寒灰帶酒香,河山千古葬遺觴,他年遊子來憑弔,猶得墳前醉一場。

  能夠醉一場便好。好的酒局,那有一場接一場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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