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短篇| 生命重啟登記署

生命重啟登記署的會客室，除了一道門外，沒有窗戶及任何裝飾，四壁及天花素白無瑕，一片白澄澄的，燈光也不知由那裡透進來，反正能清楚視物，就像一個純白色的箱子，一個只有白色的創維空間。

小明搓著雙手，獨個兒坐在純白色的椅子上。除此之外，空無一物。預約的時候已說明，與官員會面前，必須在白色室裡獨處靜侯一小時。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知道，白色室還有另一個稱呼，叫作小天堂。待在小天堂有一個規舉，非常簡單，除了不容許睡覺外，甚麼也可以做，包括不停大叫及嘗試自殺。這兩種情況，官員都見過。

小明選擇安坐下來，儘量表現得平靜，即使心中焦慮不安，遂以雙手互搓來打發如停頓了的時間。

60分鐘後的第一秒，門的把手咔一聲轉動，身穿黑色西裝的官員，提著一張黑色的椅子進來，和小明隔著兩呎距離對坐，手中拿著一個文件夾。

"可以開始嗎?" 官員坐下來，凝視了小明一會後問道。

"可以!" 小明終於可以打破沉默。

"根據小明先生提供的資料，你的現狀沒有負債，沒有未成年的小孩要照顧，也沒有合法妻子，初步符合本署的重啟基本資格，小明先生，請問你清楚生命重啟是什麼一回事嗎?" 官員沒有自我介紹，看來他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清楚，我以後不再叫做小明。"

官員點了點頭，道: "是，但不止於此。你能說一下理由嗎?"

"我很不滿我的過去，一切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是一個失敗者!" 小明抓緊膝上的拳頭道。

"你的過去沒有任何東西可留戀嗎?"

"沒有、沒有、一點都沒有!" 重要的事情，會自發地說三遍。

"真的沒有?"

"完全沒有，我的過去，就是不堪回首的那種，一點意義也沒有。"

"你將會和現在的所有人斷絕關係，包括父母，你能做到嗎?"

"做到，我憎恨我的父母，兄弟姊妹，每一個人，我都憎恨。"

"我的意思是，生命重啟便是代表了他們不會再跟你有任何關係，在法律上是完全承認了血脈斷絕，所以沒必要再憎恨下去，明白嗎?"

"明白，相當好!" 小明堅決地道。

"你的朋友呢?"

"沒有，一個都沒有，我不想有人認識我。" 他心中自嘲: "誰會和失敗者做朋友，失敗者也不需要朋友。"

"你的所有資產也會被沒收，知道嗎?"

"我沒有車、沒有房、沒有股票、沒有錢、什麼也不相干了。"

"根據生命重啟登記法令，小明先生是一張相片也不許留下的，明白嗎? 重啟的意思是，你的童年也不會存在。"

"我.........也沒所謂了。我的童年也不快樂。但.....保留一兩一張也不許嗎?"

"半張也不可以，學校的學歷也會一併除去，一切由零開始。"

"那.....我怎樣找工作?"

"清洗過去是你的決定，你可以用新的身份選擇重返校園，這是你的自由，法律上是容許的。"

"一切都是從頭開始?"

"沒錯，一切都是由零開始，今後在社會上不會剩下有關小明先生的任何痕跡，簡單來說就是消失，俗稱人間蒸發，死亡也會有一個墓碑，生命重啟比死亡更乾淨俐落，我們會按法令把一切記錄消毀，不留一點小明先生過去存在的証明。"

"但......我還有過往的記憶啊!"

"對不起，我們沒法奪取你的記憶，這計畫叫作生命重啟，並非記憶重啟。即使是新的身份，你的過去仍是在你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不過我要警告一點，生命重啟後，如小明先生使用了過往的身份去做任何事，皆是犯法的，等同冒充他人身份，本署是不容許的。"

說到這一點，官員的言詞轉為嚴厲，他必須令申請登記的人明白後果。

"重啟後.......我將會成為父母、兄弟姊妹及朋友的陌生人嗎?"

"法令上是絕對沒錯，但他們怎樣看待你的新身份，我們便控制不到了。不過你的新身份是受保護的，以前的所有和小明相關的事情都會切斷及分割，一絲不剩。"

小明沉默了好一陣子，問道: "還有什麼嗎?"

官員放下了謹肅的面容，使談話的氣氛緩和一點，道: "你真的認為，重啟後便不會再做失敗者嗎?"

這一問，猶如一記當頭棒喝，小明心中一震，張口無言以對。

好一會，小明道: "不知道!"

官員道: "對本署來說，小明先生並不失敗，生命重啟的理由其實並不充分。"

小明不同意道: "不明白，既然我都不願回首過去，為什麼不能以一個新的身份活下去?"

官員淡淡道: "給了你一個新的身份，便代表你能從過去的不如意的暗影走出來嗎?"

"..........."

官員看著小明的雙目不停地打轉，侃侃而道: "生命重啟登記並非為了逃避過去的人而設，從社會資源的角度，為什麼要設立這制度，是希望重啟後的人，在審視過去後找到了方向，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往後的人生，是真正的重生機會，而不是為了因為失戀、事業失敗，個人得失或和不喜歡的人斷絕來往而設。本署設置這白色房間來接見申請者，便是提供一個沒任何干擾的會面機會，給申請者來決定自己的命途，為自己去劃一條分界線。但並非每一個申請者個案都會成功受理，重啟的理由必須符合善待生命的理念，小明先生明白嗎?"

小明喃喃細語道: "善待生命，善待生命........"

官員首次露出笑容，道:"過去的不如意跟未來的日子有何相干呢? 世間上比你的遭遇更不如意的人比比皆是，何須被過去這牢籠所困呢? 今天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吧，想通了再來申請吧!"

小明道: "那請問.......什麼人會合資格登記生命重啟呢?"

官員提起黑色的椅子正欲離開，拉開了室門，回首道: "不是回答了你嗎? 就是善待生命的人才有資格，善待生命真的那麼難理解嗎? 再見!"

完

花赤兒 Hanaak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