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吹哨人

以前在看与瘟疫有关的文学作品和文章时，无比感叹瘟疫之强和人类之弱， 同时以为有了这么多的经验和总结，从瘟疫与经济贸易发展的关系，与公共卫生体系的关系，与知情权、话语权的关系等等，推想瘟疫应该和人类渐行渐远了。可这么多人的智慧结晶却还是没有阻止这场瘟疫的爆发，而且以往的经验全无用场，一个庞大的经济体重复上演了17年前的故事，而且是个升级版的故事，也让我们再一次成为事情亲历者和历史见证者。

这件事的开头是去年12月30日，一位名叫李文亮的在武汉中心医院工作的医生看到一份显示检出SARS冠状病毒高置信度阳性指标的病人的检测报告，于是下午17时43分在他的同学群里发出警告（当天还有另外几位武汉一线的医生也做了同样的事，在同学和同事群里提醒大家注意防护），他说华南海鲜市场发现7例肺炎，很像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SARS)。随后发了一张检测报告，一张患者肺部CT图，18时42分他又补充说：“最新消息是冠状病毒感染确定了，正在进行病毒分型”。这一下就把人拉回到17年前，如果稍有基本常识就知道，这是一种冠状病毒引起的肺炎。李文亮在发出这条信息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和他怀疑的这种病毒紧紧绑在了一起。

现在可以把时间线再往前推一点，让我们来认识一下这位医生，在维基百科上关于他的词条是这样介绍的：

李文亮（1986年10月12日－2020年2月7日），辽宁锦州北镇人，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是曾在2019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中率先向外界披露疫情的8名医疗人员之一，而被称为“疫情吹哨人”。2004年，李文亮入读武汉大学临床医学七年制专业。在厦门工作3年后，于2014年返回武汉，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工作。

从这一段简单的生平里可以看到，他和大多数的80后走了同一条路：努力学习，以高考改变命运。他是个成功者，从东北老家考进名牌大学，毕业后一切顺利，成家立业，收入稳定，算是大家平时说的中产。在一位网友的帮助下，还找到了他除了国内社交媒体外的一部分互联网足迹，这里有个更生活化的他：09年他在饭否被封了，之后就注册了推特，一开始主要是看体育用 ，因为他喜欢火箭队 ，也喜欢看西甲的皇马 ，是个C罗粉丝。他还喜欢台湾流行乐， 尤其是五月天和萧敬腾。再往后他就顺便看看墙外新闻， 关注了纽约时报、 BBC和人民日报。2014年，他出国旅游时候，遇到巴西游客Stefano，两人用英语聊天（李医生的英语应该还不错，这点也很中产） Stefano推荐他注册instagram，他注册以后先发了一张武汉的黄鹤楼，然后和多数人一样，发些孩子照片和美食。

后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翻过墙了，去年他又开始翻墙看新闻，并关注了蔡英文和黄之锋 ，也和大多数国内人一样觉得黄之锋和勇武派太极端了。有时也评论一下川普，还关注一些猫主子。另外还流露过想和家人移民加拿大。他在推特和INS上留下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温和派中国知识界中产形象。今天，由于他的离去，只能看到他最后两条推特。

他的推特停在了2019年6月1日，不知那天是什么事，让他这东北老爷们儿说了这句“这事蛋疼”，但这又多像是句谶语。

再说回12月31号，也就是李医生他们在微信群发了提醒后，国家卫健委专家组抵达武汉，武汉卫健委通报了27例原因不明肺炎，称未发现人传人迹象，未有医护人员感染。1月1日，平安武汉通报8个散布造谣者者被依法查处，其中之一就是李文亮。据财新记者的披露，他之所之如此迅速被“揪出”是一个群友将他的对话截图发上了网络，而且没有隐去最关键的信息：他的名字和职业。这让看到截图的人精准地找到了他，不久他即被医院监察科约谈。1月3日，警方又对他进行了约谈并强迫他签署了一份《训诫书》，说他在互联网上发布毫无依据和非法的谣言。李医生他们真的忘记了微信的裸奔属性，也低估了网监人的素质，他们可能真的不懂什么是不做帮凶和枪口抬高一厘米。

被训诫后的李医生于1月10日回到他的工作岗位，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说。但就在这一天，作为眼科医生的他接诊了一位名青光眼患者，他不知道这位患者已经感染了冠状病毒，可能还有陪同前来的患者女儿。于是他被感染了。（这段信息来自《纽约时报》）是他最先提醒了同学群，要大家注意防护，但不知是官方训诫的压力还是武汉卫健委又一次强调“未发现明显人与人感染，未有医护人员感染”让他的判断力或戒备心降低，自己反而上岗第一天就被感染。原因无从猜测，但令人无比唏嘘。

后面的事我已不想重复，直到昨天李医生离世。我不想说李医生是英雄，因为我们已经造了太多的英雄，一个需要英雄来替自己发声和发泄的国家是不正常的。李文亮就是一个有职业良知的医生，他凭自己的专业提醒同行要小心防护，这和我们身边的亲人、朋友是一样的。但他面临的不仅是种至今还未全部弄清的病毒，更有无孔不入的网络监视。事情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都是悲剧，还是场轮回上演的悲剧，17年前也有一个吹哨人，不是大家熟知的钟南山，而是一位名叫蒋彦永的医生，是他把材料透露到外媒那次疫情才引发了全世界的关注，他应该还在人世，但境况如何，勿需我多言。

所幸任何时候、任何社会都有愿意说真话和敢于说真话的人，希望我们不要失去说真话这个人类本能和最好的免疫体，这样或许某一天你可也能成为吹哨人。而如果你的职业正好是与盖住甚至消灭哨声相关的，那么也请你把枪口抬高一厘米，因为瘟疫是不长眼的，它看不到你的“忠心可表”。

下面是各国网友在李医生最后一条推特上的留言，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想说真话的纯真天性会受打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