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和面对亲友的无奈 ——跨越细红线

文/飞越疯人院 2020-03-01

“我好累”，朋友在群里抱怨大学室友最近老是主动发一些“黑方”和“主旋律”的资料给她；

“我早被弟弟拉黑了。。。”很快有人回应；

马上另一位接着说，因为转述方舟子的言论，差点被老妈揍。

最近这些抱怨经常出现在方舟子拥护者的聊天里。

方舟子是13年克利夫·罗伯森哨兵奖获奖人，中国最著名的科普作家，揭假者。曾因为批评官方树立的言论偶像和华为，被国内全面禁言。在这次疫情期间，他发布的推文很多都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政府在防疫方面犯下的错误，同时还转发了大量视频，显示出这个时候中国发生了数量众多且性质严重的侵犯个人权利的事件。

比如：空旷的公共场所不需要带口罩；口罩如果不能正确佩戴还不如不戴；院士李文娟就是个“赤脚医生”“官僚”毫无专业素养，并经常误导公众；中医中药趁机发国难财，毒害病人；一刀切封城、封住所、强制隔离等造成人道主义灾难，简直“非人间”；等等。

方舟子的这些言论一方面是在转述WHO专家和学界的共识，另一方面是在表达对大量违背法律的暴力执法行为的愤慨，在科学性和事实上基本是无可辩驳的，但在国内转述这些严厉中肯的评论，仿佛就像把公牛赶入了瓷器店，打碎了太多脆硬的宝贝，引起了人们的大声尖叫。

2019新冠病毒于去年12月开始在武汉传播，到今年年初至少有三个官方机构分离出病毒，并相继发表病毒基因序列，国家CDC在1月6日启动内部二级响应（见财新报道）。但官方推翻之前的公告，正式披露“人传人”，”有医护感染“则是在1月20日。

这种显而易见的隐瞒导致了疫情扩散，批评政府的言论似乎受到了更多的认同，但在各种批评之间有着微妙的界限，一旦跨越，这些越界的言论会受到迅速压制和他人的批评。

这是条中国的政治正确的边界线，是一条融合了民族、集体、国家观念的细红线。

大家都在批评警察训诫李文亮，但如果批评没有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的现状，就会被强力压制。比如李文亮医生逝世当晚，微博上铺天盖地的要求言论自由的声音迅速被删除；

武汉红十字会在疫情期间备受诟病，引起众多批评，但要是批评民间NGO被限制，官办红十字当裁判也当运动员，一家独大才是贪腐和低效的根源，同样会被禁言；

武汉封城，社区封锁，交通中断，导致社会运行基本终止，由此带来了各类次生人道灾难。大量因为其他疾病无法就医的人在社交媒体求援，有人不堪病痛自杀，甚至还有儿童因为家长被隔离而被饿死家中的极端例子出现。但人们除了可以批评社区工作人员、志愿者、团购商，如果把矛头指向不顾科学规律一刀切的封锁措施，就会和上文的那些批评一样，被马上禁言。

就算私下讨论这些问题，很多人也会受到周围的亲友们的劝诫和反对，

“警方训诫李文亮错了，但处理其他谣言还是很应该；言论需要谨慎，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红十字会很烂，但政府已经处理了那些负责人，难道把红十字取消了你才满意？

“封城避免了病毒出城出省，虽然很多工作不到位，但为了维护全国人民的利益，值得牺牲一部分，难道不封城看着病毒传到满世界？

“执法人员虽然粗暴，但也要考虑有人素质低下不听劝告啊，还有人故意在电梯吐口水呢。”诸如之类。

以前，我们把亲友间缺乏共识的原因简单地归咎于代沟和生活经历的差别，但今天发现这些更多是由“三观”的差异而引起。

从学生时代开始，我们不断受到的观念教育，简单而言就是这样的三段论：个人要服从集体，集体由中国共产党所代表，所以个人要服从党，服从由党建立的政府。

这条三段论来源的基础是历史书所描述的备受屈辱的国家历史。当年战败被迫签订不平等条约，割让土地，人民在自己的家园受到外国人的歧视。这些都是刻在国民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痕，人们相信只有强大，才能不受欺负，于是愿意让渡个人权利给予集体，并服从它，希望集体能变得强大，再回馈人们个人尊严和安全感。最终，这种朴素的诉求由中国共产党带给了人们。

从小的教导让这种观念普遍扎根于大众心底，以致长久以来，质疑集体权威、质疑党和政府的行为在很多人眼里是政治不正确的言论，甚至不可容忍。

今非昔比，中国随着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人们从马斯洛三角的底层开始向上攀登，从追求温饱和安全感，到达开始追求尊重，追求个人权利，追求平等法治的阶段。摆脱底层需求的人们迫切希望强大的集体现在能回馈这些需求。

然而强大的中国只是简单地在地上画上一条细红线，限制人们对更高层次的诉求，并仍然在教课书里传授着“中国实现个人权利的最大障碍是贫穷”的观念，这显然不符合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和民众的预期，于是人们对权利的诉求通过批评放大，并在疫情期间达到顶点。

一方面当局像往常一样压制这些言论，另一方面，因为这些批评触犯了从小认知的观念，引起了很多人的尖叫和亲友的劝诫。

我们跨越这条细红线的时候，可以努力对抗压制，可以不去理会那些尖叫，但亲友的关注却无法漠视。然而一旦因为疫情引起争论，夫妻间开始争吵，开始被赶出家族群，开始相互拉黑朋友圈，那种无法说服无法避开的无力感，真是让人感到非常无奈。

也许只有最终剪断那条细红线，大家有了共识，这种无奈才会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