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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學會聆聽

致誰說編輯不讀書——成為異端的勇氣

自然,本篇為@誰說編輯不讀書所寫

異端的勇氣》在2018年末出版,我在隔年看到書訊,有稍稍動念,但沒買——我有太多書開了沒讀完,所以很多讓我心動的書我不會即刻下單,等待日後機緣敲動腦中小鈴鐺。2019年靠尾時我來到了Matters,隔年初閉關幾個月,再回站上時,看到不少新作者,有些是我一讀到自我介紹就會想:這應該是我會喜歡的作者,像是@誰說編輯不讀書 (嗯應該說她的暱稱本身就是最好的名片),我在爬舊文時,看到她寫的這篇編輯說書:《異端的勇氣:韋政通的一生 》,發現原來這本書是她編輯的,讓我更想讀這本書(腦內小鈴鐺大搖)。隔了大半年,今年二月底我終於讀了這本書,寫了點筆記,一直想要發成文章,告訴她我讀了這本書,但又覺得那些筆記還不夠一篇文章的份量,一直想著要好好整理成文章,中間別的事情跟別的書一直冒出來,就這樣拖了幾個月。

昨天看到她的停更公告,再次被提醒:很多我以為不急、還有時間的事,有時候真的就會變成來不及....。

以下,是這本書的讀書筆記。


《異端的勇氣:韋政通的一生》

大學者的自傳比他們的學術著述容易讀,《余英時回憶錄》比余英時文集像《歷史與思想》好讀很多(雖然相對來講也沒那麼過癮),韋政通的自傳亦然,半個晚上讀了一半,非常像老先生就坐在你面前,親口向你說起這些人生教訓跟往事,前三分之二為韋政通的人生十問,不知道是不是演講稿?因老先生說話口氣頗像對後輩年輕學子講的。容易讀的好處是自傳比學術著作可以有更廣大的讀者(在看到這本書之前,我並不知道韋政通是誰,我對中國思想史一竅不通,「新儒家」這個詞,和其下重要人物牟宗山、唐君毅、徐復觀等,我也是這兩年因重新讀古中文才知道的名字),而老先生做人處事,一生治學的精神,思想的勇氣與獨立性,其中可學習之處,也不只限於學習中國思想、儒家與當代倫理者,而是普世通用。

然而容易讀不代表那些心法容易學,甚且我們可說老先生的心法,是大多數人都知道的,因有許多符合偉人名人傳記裡的種種要素:能吃苦、用功、下功夫、孜孜不倦,但那又是大部分人無法複製的(光是老先生年輕時在大屯山的茅屋蹲三年閉門苦讀,一個饅頭分三次吃就做不到了啊)。

但這或也是這樣的名人自傳、回憶錄最最可喜之處,你看見的,不是成功心法、交戰手冊,而更是一個老派、傳統文人的肖像——用「老派文人」形容老先生或許很怪,他畢竟因批評傳統儒家而被國民黨政府列為問題人物,以他的才學,竟無法在大學教書,只要有大學有意聘請他,便會遭國民黨人上門找麻煩,殷海光曾致力想讓他進台大教書,亦受阻撓。而老先生當年為追隨喜歡的女生,二十歲就從中國來到台灣,後來和韋夫人戀愛之時,夫人當時已婚,他不顧老師同門反對,毅然和夫人結婚,他和老師牟宗山決裂,除了兩人對傳統儒學見解不同,也因為這樁婚姻(老先生和夫人自此相守幾十年直至夫人過世)。這些行徑,在那個年代,都可謂相當離經叛道。

但從現在的眼光看,我們很難不覺得老先生是老派文人,讀著書,老先生的風骨與面貌躍然紙上,其動人、可貴處,不在於提供祕技,而在於提醒自己一些很基本、很重要,但在當代社會彷彿被全盤遺忘與抹煞之事。

韋政通追求什麼、重視什麼,或可從他對胡適的評價一窺端倪:

胡先生自大使生涯後,做學問的能力早已開始弱化,晚年在臺灣已不是學者的角色,而是一位「名流」,這是我既做不到也不羨慕的。

韋政通之特立獨行、桀驁不馴,他對學問的堅持,他對自由之追求——生活、治學、思想、精神等全方面,都是知識份子的一個典範,韋政通當然是老派文人——最好的那種。

羅文嘉(除了是當年的野百合金童,陳水扁在台北市政府時期最年輕的幕僚之一,民進黨前秘書長,也是長年出版韋政通重要學術著作,包括《中國思想史》與《中國哲學辭典》的水牛出版社的現任社長)在本書的序裡這麼寫:

韋政通走了,我想起也走沒多久的李敖。論學問、人品,李敖遠不及韋政通,可惜世俗淺薄,稱李為大師,卻不知韋政通。



《異端的勇氣》書摘

以下的書摘、語錄,大部分都是來自韋政通在三四十年前寫的文章,我不知道對有些人來說,會不會讀來相當過時(或者迂腐,或者老生常談,或者像愛說教的老人、高高在上的菁英——比如知識份子的責任等等),對我來說,有些話雖然有其語境(關於民主、理想主義、自由主義的討論,不能不參照撰文當下的歷史時空)但基本上不過時,在讀到這些話時,不像醍醐灌頂,更像是一個來自歷史的回聲,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基本的道理、重要的事情....


異端

Sydney Hook: 假如異端被當做陰謀來審判,那就是這個文明的自毀;假如陰謀被當作異端來容忍,那就是這個文明被毀於他們的敵人之手。

理想主義

儘管從歷史上看,任何時代、任何環境都會產生理想主義者,但自由流動的社會產生的機率比較大,也是不爭的事實,不過自由流動並不是唯一重要的因素,理想主義的興起,往往有大眾注目的問題,還要有值得犧牲奉獻的理想。世上能憑個人的力量創造時勢的絕無僅有,傑出的理想主義者多半是為了時代的需要,乘勢而起。
就理想主義者本身而言,最重要的一點,是能不受干擾的工作,他並不需要特別獎勵,因為他有自行激發的能力,所以把世俗的榮譽視若敝屣。一個把世間的榮辱看得很重的人,與理想主義是無緣的。

在理想主義已成髒字之後,這些話還是令我動容,當然我對理想主義還是有保留,特別當理想主義催生某種「烏托邦」執念與狂想時(相信自己知道怎麼在人間實現烏托邦,進而強力執行幫其他人實現烏托邦),但這兩者並不一定要混在一起。所謂的古典保守主義,和「沒有主義」的realpolitik、虛無主義以及「只有發展才是硬道理」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

知識份子

當大家沈悶的時候,知識份子需要沈思;當人心浮動的時候,知識份子需要冷靜;群眾的行徑往往訴諸本能和衝動...
知識份子追求真理,但非擁有真理,更非獨占真理。追求真理的人,他的心靈是開放的,封閉的心靈與真理無緣。思想的能力與自省的能力實同等重要。
民主心靈有兩個基本的特色,一是寬容的習慣,一是對理性的信任態度。
知識份子主要的憑藉既然是在思想,觀念與知識,那麼他必須先立足於學術,然後才能立足於社會:學術工作是艱辛的,必須長期在孤獨中默默努力。知識份子不滿現狀是常態,但除了努力而認真的工作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貢獻社會改善現狀?低俗的文化為何能風行?因為知識份子創造不出精緻的文化。

文明人的信條

自由不是絕對的,缺乏自律習慣的人,不配享有自由

如何尋找道路、意義、理想

培養獨立:經濟獨立、獨立態度、獨立思考
在人生之路上,毅力比興趣重要
有時候你自己認為有意義的,可能因為它太特殊,別人根本無法了解它的意義,或者從別的價值觀點來看你,這時候你可能會被冷落、被孤立,如仍要堅持自己的想法,就要付出比一般生活更大的代價,你能不能一直堅持下去,信心、恆心極關重要,只有當你的努力已經成功,或是已取得相當成果,別人才會認為你的生活有意義。越富有創造性的生活,在開始的時候,往往越不能獲得別人的同情和了解,因一般人多半很現實又短視。
人的一生,必須常常證明你付得出代價
生活有前瞻性、有遠景,才能使當前的努力通向未來的理想。
青年時就應該學習獨處的生活....一個不耐寂寞的人,不容易過有意義的生活。
所有的理想都是建立在超出個人需要的目標上。個人需求的滿足,是實現理想的必要條件。

四種哲人人格

人類對科技文明的迷執,暴露了人類自身的大問題——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失調的問題

老先生列了幾個他心儀的死人(中國哲學史上的四種不同人格):孟子、莊周、阮籍、王船山,理解他們的思想與言行,為什麼可作為某一種哲人典範,需要對他們所處的歷史時空有一點了解,摘錄下來就太長了,先略過,但跟死人做朋友這件事,一讀到,就扎心,我總是害怕自己忘記最重要的事情...



給誰說編輯不讀書

親愛的編輯姐姐(雖然從小時候聽什麼流行歌的不科學測驗,我們真的應該年齡相仿):

幾個月前,你曾在留言中說,看到有人還在買書等等,都會很開心,我說:還有一本書要寫,其實就是這本書(不然我幹嘛逢人公告還沒寫出來的文章 QQ),我連致詞都想好了(玩某一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名著中的致詞梗XD),抱歉拖了這麼久,但我一直想要告訴你:我是因為你而讀了這本書的

你是我在馬特市非常喜歡的作者,你的留言常常讓我感動,我說過,你的留言常常超過很多文章的內容跟料,但是大部分人現在應該都不願意把這麼有料的東西當成留言寫寫而已(不發成文章多浪費,我知道,因為我也會這樣),所以你的用心,對待閱讀、對待文字的認真,總是令我感動,當然還有就是你很溫柔這件事

在之前寫到書店的文章中,留言裡提到我自己對閱讀前景的悲觀,作為業餘者、不在現場的人,我的悲觀或偏激不但容易而且不需要任何成本,而你明明是在線上的人、最有理由對一切悲觀,卻仍然如此堅定溫暖,讓我敬佩也讓我感動....

後來我也慢慢察覺,你的溫柔中,有自己堅定的原則,你很少批判任何事情或人,但那也許只是你的厚道而已。

在馬特市上,我們有互動,但不算特別頻繁,很少不正經的嘻笑打屁,雖然我們大部分對話也都屬於閒聊,我也說不上來....。看了你的最後一篇文章,我想我更加明白了你堅持的自由跟獨立性是什麼,維持不黨不群,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

站上最近關於社交挖礦等的這些爭議,某方面,也是反應更普遍的趨勢:社交數字化、社交科學化、用科技管理社交、社交變現等等,關於這些,和所有人一樣,我有很多感觸,但我仍然尚未釐清自己的感受與想法,還沒辦法說出來。

什麼樣的行為算是社交,什麼樣叫做「真誠交流」,我們都知道,這些無法做一個精確的科學化、經緯分明定義,我們這樣時不時會互相留言一下的互動,廣義來說,也算是一種社交行為吧。如果不把社交髒字化,社交行為本來就只是描述一個群體中,人和人的互動關係。

在我剛開始擅自稱你編輯姐姐的時候,我說雖然亂把人家叫老很沒禮貌,但那是一個讓我有親切感的稱呼,因為有一個朋友,我在心中也是這麼稱呼她的。我和這個朋友相識的契機,來自一本書。當時我讀完這本英文小說,非常感動,深愛,喜歡到我擅自把這篇小說中的首章段落翻譯,我這麼討厭、害怕翻譯的人(每次把英翻中時都覺得X我中文好爛,這是什麼爛文法),放在自己當時的部落格上(前輩子,你也用過的身體),標題註明試譯、無版權海盜版,文末提到不知道會不會被告被帶走。然後,那本書的中文編輯竟然出現了,留言給我,告訴我這本書即將出中文版,然後很溫柔地安撫我:因為篇幅有限,而且僅供個人閱讀,不外流、大量散布,應該不會被告或被帶走。

我們開始留言、通信,然後我們甚至見了面。因為一本書,發生了一串美好神奇的連結。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她現在已經離開編輯線上,但我在心中還是偷偷稱她為編輯姐姐(這個編輯姐姐真的比我大XD)



喜歡看書的人,有時候難免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住在山洞裡時,我常常覺得自己是不是對活人沒興趣不太應該,畢竟,一個人如果對他所處的具體真實無感,無法喜歡現實生活中的人,所有透過閱讀得到的知識、對世界的理解,都是假的,遑論同理心、人文關懷等等這些我們常聽到的所謂閱讀之好處。

閱讀本來是一件個人的事,也可以說是孤獨的事,但能夠因為書與人結緣,或者因人與書結緣——像我因為《異端的勇氣》是你編輯的,而讀了這本書,都是閱讀與人之間發生的美好故事。

寫字也是一件個人的事,為了維持心靈的自由,對自己和自己的文字誠實,寫字的人,有時候需要住在孤島上。並不只是個性不好或孤僻而已,每個人寫字的方式不一樣,這樣的說法並不是prescriptive,而是descriptive。

即便是孤獨的島嶼,在海面下仍有隱隱的連結,就像海底火山爆發,也許岸上的人不會覺察,但島嶼仍一同感受到震盪。



這篇欠你很久的讀書筆記,標題我原本要用老派文人的必要,我覺得韋政通是個最好的老派文人\知識份子典範(有風骨、有勇氣、有治學的熱誠及專注),如同我之前說的,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並沒有覺得韋政通很「異端」啊,從後威權時代的角度來看如此,但如同你編書的文章中解釋的,異端一詞,對老先生有獨特的意義:

當一個「知識分子」在自己的人生選擇、學術思想、社會行動上,若決定要忠於自己的使命與判斷,自然就很容易被當成「異端」
而「異端」一詞,正是韋先生做為一個身處威權時代的「知識分子」最佳的註腳。

然後,你又寫到當初如何敲定書名:

用文字和辯論方式,告訴你想得跟別人想的不一樣,很容易;但當你要用自己的人生實踐去身體力行做為「異端」的理念,甚至引領影響著普羅大眾、帶領著大眾去獨立思考。需要何等的勇氣與堅持!衡諸當時與現世,這樣的人有多少?於是最後,我們稍微調整了韋先生對書名的想法, 決定將這本書定名為:《異端的勇氣

我先前說我覺得韋政通講的,不都是大部分人都聽過(但是會忘記)的話嗎?回到你的公告,以及離開馬特市的決定,我重新想了一下,異端,不見得就是離經叛道、數典忘祖而已。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潮流,人很難抗拒時代的王道,誰不想既成功,又可以被人喜歡,叫好又叫座等等呢,這些誘惑,太大了。

時代的聲量太巨大,也許光只是想維持自己在閱讀、寫作時心靈的誠實、獨立、自由,就已經看起來很特異、很異端。所以我改了文章的標題,對我來說,你就是在示範這件事:成為異端的勇氣

異端雖然通常都是個體戶,但這篇我就是想讓兩隻一起出現,希望這不是你最後一次看到牠們 (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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