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ta Lee
Etta Lee

2000年生,台灣彰化人。雙主修人類學+生物產業傳播暨發展學系(以前叫農業推廣)。關注台灣的土地議題,參與樂生保留運動、反核運動與能源轉型。

夏耘二階之水林雜記

—農業真的是懂越多越覺複雜的產業

下午四點,我們在一位種植有機地瓜的阿伯的田裡幫忙除草,他說想要認他的田,就是看雜草長最高的那一片,「大家都不知道我到底在種什麼,雜草都長得比作物高,一期除草兩次,但是工錢高啊!」。他問我大學讀什麼,「生傳,以前的農業推廣啦。」

他們其實每天下午一點就要上工,日頭最烈的時候。以為這過程是最辛苦的,但他說:「最難的絕對不是耕種過程,是後面的銷售問題,就是怕賣不出去啦!」他接著說,「那你也幫我推一下啊!」一邊除草一邊閒聊,我的進度遠遠落在阿伯之後,偶爾還不小心把地瓜連根拔起(再默默種回土裡去),「我應該只會把農業推倒而已。」

不只因為手腳不像真正的農人一樣俐落,還因為對於農村有太多的不瞭解,把一切想得太簡單,甚至對於農村仍抱有一些美好的想像:愜意農村生活、辦些好玩的活動、經營一個有趣的空間,當然,作物一定是友善耕作,自己吃不完就銷出去,賣不完的,就做些簡單的加工品,釀些米酒晚上和附近的年輕夥伴小酌。


十年來台灣的市場與農業是否讓有機友善更能生存了?

到水林的這一週,接觸了很多對環境與耕作模式有理念,而採有機友善耕種的農民,但當中不乏幾位想要考慮轉做慣性,「其實一直在賠錢,至少先把這幾年的貸款還一還啊。」「現在有家庭有小孩要養,不像以前一個人的生活,要維持很容易。」其實這幾天接觸到的友善農友,幾乎都是已退休的,也就是必須在生活條件穩定、有些積蓄的狀況下(說直接點就是有錢有閒的退休中產)才能做有機友善嗎?

經營洪蕃薯農場十多年的洪大哥也是栽種有機的作物,近幾年以耕種美濃瓜為主,不過一到他家,卻是先帶我們去看他養的蜜蜂,「因為這個比較好賺啦!」他說最近在思考要不要轉做慣性,不禁想問,這十多年來台灣一直在推有機友善、從產地到餐桌的概念,同時小農市集也越來越多,這十年來的食農教育一點成果都沒有嗎?甚至是在倒退嚕的嗎?

種植有機美濃瓜的洪大哥。

另一位源鄉自然生態農園的郭明源大哥也同樣做有機做了十多年,也說最近有轉做慣性的打算,便問他:「你說想要一些轉做慣性契作,比較賺,那為甚麼不乾脆就全部轉做慣性算了。」他沉思說:「好問題,也許是想要以慣性支持友善吧。」

不知道是否真的前進了,或者根本就是在後退。但看到他這樣對於有機友善的一絲堅持,或許說明了還是有可能的吧?即使採有機友善的耕作,我們的土地、作物、產銷,以及農人的生活,還是能過下去,且會越來越好的吧。

種植有機米和地瓜的郭明源大哥。

我們想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農村?

雖然這麼說,但有機友善的耕作方式就是辛苦,比別人多花許多時間在烈日底下除草(可能占了大半時間)、除蟲,此外,產量也不太可能多大,銷售的通路也因此受限。要賣給盤商,量絕對比不過其他慣性的農場,而且價格就是跟人家一樣低,因為消費者可能根本就不在意到底是不是有機,只要便宜、漂亮、又甜就好;要自己賣,你就要會設計、經營粉專、行銷、拍影片等等......

一位北港的返鄉青年俊安問道,這種有機友善的小農耕種跟大規模生產的智慧農業,大家會傾向哪一種?我當然喜歡前者,但如上述,就是辛苦,產量又不如人,另外,還需要能夠身兼多種技能,當農村的環境是如此時,又要如何吸引更多人投入農業呢?農村還留得住人嗎?

我們參觀的微醺農場採智慧農業集中管理,不須隨時在田裡,可能只需要手機就能控制一切,營養液的投放、噴藥時間等,此外,透過介質耕,精準控制作物的生長,產量與品質可以幾乎完全掌控。

微醺微醺農場的中控系統,可以在任何時間精準地投放定量的營養液和其他藥物。

微醺農場的老闆黃衍勳現在是一個孩子的爸爸,必須養家顧小孩,(雖然大概不能直接這樣比較,但)若是傳統的耕作方式,是否還能夠讓他撐起這個家庭,或者讓他的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我對智慧農業了解很少,也說得不大清楚。這樣的耕作方式確實有它的重要性,不管是維持產量,或者維持低廉的價格讓人人都吃得起,但對我來說,它已經某種程度上失去農人、作物與土地的關係了吧。

黃衍勳。
微醺農場外貼著黃衍勳得獎的公告,還有小孩的安全座椅及小小雙的鞋子。

友善的不只是環境 還有與人的關係

而這所謂的人與土地與作物之間的聯繫,大概就是有機友善種植者堅持的吧,不只是對環境的友善,也是關係的友善。

某天半夜,和菜刀大哥聊有機友善和慣性的銷售差異,他說前兩者在市場上幾乎都是固定的價錢,慣性則是隨著市場波動很大,有天災,產量低,價格就高得跟什麼一樣,所以這時候消費者會比較喜歡到他跟幾位友善耕種小農共同經營的「土香小農店鋪」買菜;盛產的季節,價格就低到谷底。但不管什麼時候買有機友善的作物,價錢都始終不太變動。

土香小農店鋪。

問其原因,菜刀說他也回答不太出來,但他說了一個故事試圖說明這樣做的想法:做有機友善的可能會想說自己的價格照理就應該高於慣性,當慣性價格高的時候,你跟著提高價錢,但是慣性價格低的時候,你沒辦法跟著降低,因為成本其實是一樣的。那這樣消費者要怎麼信任你?會想說你怎麼沒跟著一起降低販售價格。

蔡刀大哥在他的溫室裡採秋葵
每晚幾乎都跟蔡刀大哥聊農業聊到半夜
蔡刀大哥種的友善秋葵。

我想,這就是友善小農跟消費者的信任關係,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是具有情感連結甚至熟識的,也就是說他們之間生產與消費的關係是互信的,農人沒有為了賺更多而亂調漲價錢,消費者也會相信農人賣給他的作物確實是沒有噴藥的,而這樣對等的關係與連結,也是建立在農村網絡關係之上的吧。就像友善作物的買賣,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建立在農人(的人格)之上的,因為消費者認識某個農人,相信他的為人,所以也相信他的作物。

另外,穩定價格的買賣,或許也同時是在對抗市場、對抗資本社會。作物在市場上被層層的商人和盤商操弄、哄抬價格,讓某些人吃不起米、買不起菜,但是小農卻堅持維持固定的價格,雖然這樣的做法可能不含此意,但是卻無形中產生了這樣的對抗力量(即使可能超級微小)。


講了很多,但覺得越講越沒頭緒,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未來的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對於有機友善慣性或者智慧農業應該如何也沒有答案,更不用說台灣農村的未來了。想起其中一天下午,我們開車一起到台西鄉挖赤嘴仔,遠遠便看到六輕的幾百根煙囪矗立在那,這就是台灣農村的現狀,工廠、汙染、所謂的經濟發展,逐漸消逝的是農地、農作與農村。

我總說不知道自己在生傳系學了什麼,農業沒學好、傳播也沒學好,所以只能到真正的農村現場學習,不過當被問到「所以你希望學到什麼」時,卻又答不出來,不知道自己確切想要的到底什麼,但我知道每次到農村,總是收穫滿滿。

我想,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繼續向土地、向農人學習,並且持續記錄,就像三年前的暑假第一次見到台西鄉跟台西村的長輩,也是第一次看到六輕,拍下了那些煙囪,而這幾年的夏天,我仍持續地回到這兩個地方,我要持續地記錄、不斷地看這些地方。直到有一天,除草時不會再把花生連根拔起,真正了解農村,不再對農村生活抱有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直到知道自己究竟能為農村做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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