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400《史記》卷三十〈平準書〉11：因為動了動嘴唇而被處死！？

──────────原文──────────

初，異為濟南亭長，以廉直稍遷至九卿。上與張湯既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說。張湯又與異有卻，及有人告異以它議，事下張湯治異。異與客語，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脣。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誹，論死。自是之後，有腹誹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天子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於是告緡錢縱矣。

郡國多姦鑄錢，錢多輕，而公卿請令京師鑄鐘官赤側，一當五，賦官用非赤側不得行。白金稍賤，民不寶用，縣官以令禁之，無益。歲餘，白金終廢不行。

是歲也，張湯死而民不思。

其後二歲，赤側錢賤，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廢。於是悉禁郡國無鑄錢，專令上林三官鑄。錢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錢不得行，諸郡國所前鑄錢皆廢銷之，輸其銅三官。而民之鑄錢益少，計其費不能相當，唯真工大姦乃盜為之。

──────────翻譯──────────

起初，「顏異」是濟南的「亭長」，因辦事清廉正直而慢慢升遷到「九卿」的地位。皇上與「張湯」製造了「白鹿皮幣」後，便問「顏異」有什麼看法，顏異說：

「如今諸侯王朝見天子時用的『蒼璧』，價值不過數千錢，而墊在底下的『皮幣』反而要四十萬，本末不相稱。」

天子聽了很不高興。張湯又與顏異有些過節，後來有人以非議朝廷的罪名告發顏異，案件就交由張湯審理。顏異曾經與客人閒談時，客人提到新法令剛頒布時有些不便的地方，顏異沒有應聲，只是微微動了洞嘴唇。張湯聽說此事後便上奏說：顏異身為九卿，見到法令有不便之處，不向朝廷進言而是心懷不滿，其罪當死。從此之後，有了「腹誹」這個罪名，公卿大夫們大多諂媚逢迎、阿諛奉承來取悅於人了。

天子既頒布「緡錢令」並尊崇「卜式」為天下人的榜樣，但百姓們仍然沒有拿出錢財來幫助朝廷，於是檢舉那些不老實回報財產的商人的「告緡」案件因此增加起來。

各郡國鑄錢常常使用詐巧的辦法，導致錢幣大多不夠分量，所以公卿奏請命令京城內鑄鐘官「赤側錢」，一個赤側錢相當於五個舊錢，向官府繳納賦稅以及其他官方使用的場合，不是赤側錢就不許使用。從此「白金」漸漸不值錢，百姓們不愛用，縣官下令禁止這種情形，仍無作用。一年多後，「白金」終於廢棄不用。

這一年，張湯死了，百姓並不懷念他。

二年以後，赤側錢貶值，百姓們用這種方法把它花掉，很不方便，所以赤側錢也廢棄了。於是下令所有郡國都不許再鑄錢，專門命令「上林苑」的三官負責鑄錢。隨著上林苑鑄造的錢多了以後，就下令天下凡不是三官鑄造的錢幣不許使用，各郡國以前鑄造的錢幣全都銷毀，把熔得的銅上繳三官。百姓鑄錢的事更少了，私自鑄錢的費用超越所獲利益下，就只有剩下技術高超的工匠和大奸商才有能力盜鑄了。

─────────解說與心得─────────

在這幾段史料中，司馬遷先為我們解釋上一段內容理提到的「顏異」案件。

這位身居九卿之尊的顏異，因為得罪酷吏「張湯」，所以張湯打算治他罪。不過，從種種跡象來看，這位顏異既然能從一個小小的「地方」亭長升遷到「中央」的九卿，人品上應該是挑不出什麼毛病的。所以，張湯最終找到了一個把柄，也就是相傳顏異聽到有客人在抱怨新法時，竟然沒有立即反駁，而是嘴角微微動了一下，貌似在心中也跟著批評朝廷的政策一樣。這種沒有發出聲音的微微動嘴唇行為，就表示他的內心對朝廷是有所不滿的，又不公開說，這被認定為更是罪大惡極，所以該定死罪。最終，顏異就因為這個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的緣故，被處以死刑！？

如果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張湯還真的是「看透」人心！？但執法應該是講求證據的，如果只因為貌似在心中罵政府就會被處死，那麼法律不就淪為個人的工具？

張湯發明的這個「腹謗罪」，就好比趙高的「指鹿為馬」一樣。往後，漢朝朝廷上還有誰敢得罪張湯？

還有誰敢露出不滿的表情呢？

這也難怪後來張湯死後，百姓們並不懷念這個為漢朝政府大力斂財的酷吏。

另一方面，既然中央都可以用這種方法對付官員，百姓們也開始爭相檢舉商人在回報財產時的不老實。然而，扣除刻意少報財產的商人之外，應該多少也有人會因為沒有想清楚而少報部分財產。換言之，如果用「放大鏡」來檢視每個商人申報財產的狀況，會有哪個商人躲得過「告緡令」的沒收財產懲罰呢？

另外，漢朝政府為了解決當時的財政困境，並減少私鑄錢幣的行為下，玩起了「用新錢取代舊錢」、「用更新的錢取代之前的新錢」的手段。最終乾脆宣布，除了中央發行的貨幣外，一律不准使用。就結論來說，漢朝政府的這套措施是成功的，畢竟以今日的角度來看，貨幣就該由政府統一發行才對。然而，就過程而言，這段時間對百姓來說應該是混亂不堪的。

對老百姓來說，是哪個朝代的政府並不重要，只要讓我有田耕種，然後能夠吃飽喝足即可，所以百姓之所以冒險私鑄錢幣，之所以不在乎國難而囤積物資，之所以刻意收購白金，原因都是因為想過好一點的生活而已。

但對漢朝政府而言，維持這個龐大王朝的運轉，不僅得準備足夠的軍費對抗外患，還有足夠的資金可以修河堤，甚至還得為了漢武帝個人的榮耀而四處祭祀。

朝廷與百姓都想拿到更多錢，但百姓有辦法對抗朝廷嗎？當漢朝政府發明了腹謗罪之後，幾乎是想殺誰都有理由動手的情況下，漢朝政府與人民的爭利會如何發展呢？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幾段史料給我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