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隆
夏隆

我喜歡喝著咖啡、啃一塊麵包、在山林裡閒晃

作伙來講森林代誌:《臺灣山林百年紀》,帶你了解森林的過往至現今

近百年來,究竟是誰砍了臺灣原始森林?消失真相是什麼?未來又能夠走向何方?


大伐木時代,林業的光輝與沒落

「過去一百年來,不同朝代的執政者究竟砍了多少樹?」李根政在《臺灣山林百年紀》裡拋出了很多問題,這是第一個。藉著寫作這本書,他在 2019 年舉辦了巡迴演講;我當時還沒有讀過書,也還沒有太多想法,只是抱著好奇心參加在永和小小書房的其中一場。

媒體曾經報導李根政的生平,包括放下畫筆做環境運動、創立地球公民基金會的歷程,但我一開始是被講座標語「山林改變了我,而我要改變社會」的理念所吸引。他說:「寫書是對臺灣土地的一種報恩回饋、一部閱讀山林與行動的報告……但更是向社會求救,期待有更多人們了解山林破壞史、森林保護的努力和觀點,思考每個人與山林的關係、共同關注山林議題。」他想告訴大眾,山林的問題沒有簡單的答案,這本書初試啼聲,希望能帶起更多討論。

千年歷史紅檜巨木

回到先前的問題,這段伐木史並不光采,清理這些資料像在芒草裡頭奮戰,在早期甚至沒有官方統計,林務局、學界、民間的說法也不一致。李根政搜羅了相關出版品與文獻,呈現歷代政府有計劃、大規模開採森林的事實:

日本殖民臺灣,從 1903 年到 1930 年,一共作了 27 次的全島森林調查,劃分伐木事業區,建立林務運作系統,還開闢了阿里山、八仙山、太平山三大林場,砍伐作為燃燒的木炭材、製作樟腦的闊葉林以及蘊含珍貴檜木的針葉樹林。 1940 年到 1945 年,因應太平洋戰爭軍需,總督府和軍部全力支持國營企業,專門伐木也不需要造林,伐木總量為 2,596 萬立方公尺。

國民黨政府接手執政後,延續先前奠下基礎,宣告林業經營方針是「儘速開發,改造經濟價值最高森林」,強調「檜木以 80 年為清理期限,其餘 40 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所謂「清理」的意思是什麼呢?就是「皆伐」,原始森林全數用作生產,再種植、改造成具有經濟價值的人工林。李根政與地球公民基金會同仁繪製〈臺灣伐木道路分布圖〉,呈現全臺灣開採原木的林道、鐵道分布情形,總結:

「全盛時期的林道有 285 條,從淺山平原深入中央山脈的心臟地帶,幾乎直抵現今所有大山頂峰的周邊。」

根據統計,從 1946 年到 2016 年,政府砍的總量是 4,667 萬立方公尺。在林務局最賺錢的 1974 年,盈餘可以達到 14 億,這一條產銷原木、加工製造的產業鏈支撐了無數家庭的生計,是林業史上輝煌的年代。

當然,這只是描繪一個粗略的輪廓,他認為追究誰砍得比較多,不是只停在譴責而已,而是希望讓大眾了解真相,作為公眾討論的基礎。「伐木消滅的不只是森林,而是生態系統,包含周邊物種,對於水土保持、水庫淤積、水患有負面影響;氣候變遷加劇,付出的額外成本難以計算,也埋下日後災變的可能性。」當時,經營林業的思維大體上來說仍然是經濟效益重於保育。

這段近百年的伐木史,到了 1988 年,賴春標報導紅檜砍伐始末的〈丹大林區砍伐現場報告〉刊登在《人間》雜誌上,環保團體隨後提出「搶救森林宣言」,引起廣大迴響,開始讓民眾進一步了解砍伐樹林的危害,並且參與遊行、展開向政府倡議的行動。首先,民眾要求政府禁伐高山針葉林,直到 1991 年為止,政府宣布全面「禁伐天然林」,讓原生森林能夠恢復自然演替,這也是讓林業不再因為人為開發而耗竭的重大里程碑。

「此處木材經業經本站派員查處在案,為留供採證需要,嚴禁擅採使用。」


錯誤的山林政策,毀害更多的森林

到了伐木後期,也就是政府宣布全面禁伐天然林的前後,環境團體花費了更多力氣監督政府如何經營山林的種種政策。李根政的追問隨著自己本身跑環境運動以及田野調查的過程而逐漸清楚,也開始摸索寫書的定位。一部森林史,如果是由政府或者是林務局,還是伐木工人、甚至是原住民來訴說,不同的角色抱持不同觀點,版本都不會一樣;最後,他選擇了以環境團體的角度來寫、作為人民通識的一本書。他的立場是:

「政府是最大的山林破壞者,而且是透過制度、公權力來進行有系統的破壞。」

在這裡,有必要先提「林相變更」這項政策。從 1965 年到 1976 年,政府開始推動的「林相變更」,原來是想要藉由全民一起來種樹,增加林木面積,達到土地保安、兼顧林業經濟的目標。政府還訂定了「獎勵造林實施要點」,如果符合其中要件便可以發放獎金鼓勵民眾。

然而,種樹就一定是好事嗎?種樹之前先闢林道、把山路拓寬,下一件事就是燒山整地。栽種分配好的樹種,把森林變造為整齊劃一的人工林。在這樣的觀念裡,天然林是「低劣、無路用」的雜木林,工業化經營被視作有系統、高效率的範本。當時的林務局用同一套規則來設計制度,地主需要符合官方訂定的造林規範才能領取獎勵金,卻沒有考量到在臺灣氣候條件差異之下,是不是有可以替代的方案。「砍了大樹來種小樹」,耗費大量人力成本與資源,達成帳面上的績效,卻離適地適種、撫育森林的藍圖越來越遠。

這項政策名目可以不同,但是想法都是一樣的, 1996 年政府推動「全民造林運動」,而 2008 年又以「種樹減碳」的名義來砍樹造林,我們稍微查個新聞還能發現,甚至在去年,北美館雙年展計畫「儲回大地的藝術」,以減碳固碳的名義在外雙溪大崙尾山「改良生長不佳的林相」,也引起了毀林滅樹的眾多爭議。

話說回來,李根政提到所謂種植分配的樹種,舉個最為人所知的例子就是自日本殖民時期便大量栽植的柳杉。它的生長期約莫二十年,只是很難在野地裡自行繁衍,必須一直從日本進口種子。而且利用單一樹種造林,不利於周邊生態環境的多樣性,物種對抗天敵的能力差,而等林相老化、自然逐漸演替後就更容易讓森林大面積消失。杉木造成的問題已經很久,林務局近年來也規劃疏伐全臺灣 13,000 公頃的柳杉、做每木調查並且進行人工撫育,期待柳杉未來能夠成為穩定的國產材來源。

中海拔人造代表樹種柳杉林


這就提到了人工林如何妥善經營的問題。如果目標是要當作復興國產材的經濟用途,木材管理仰賴專業技術,需要設定輪伐期限,一一檢視心材利用率、胸徑、以及枝幹是否分岔等評比。如果砍下來的樹木品質參差不齊甚而不成材,價值低廉,就如同相思木用途廣泛但大材小用,只能攪成木屑,和玉米屑、稻草等栽培基質混合作為香菇太空包的原料。

不過,地方政府的政策也有成功的例子:為了防止地主砍大樹、種小樹只為拿錢,那麼換一個相反的做法,不砍樹、維持森林原來的樣子就給予補償。 2007 年,屏東縣政府首次提出〈屏東縣原住民保留地限制林木伐採實施計畫〉,如果地主承諾政府 10 年內不砍樹,可以領取每公頃 3 至 6 萬元的補償金;而且當 10 年合約期滿後,土地的所有權仍然歸地主所有,這對地主而言比單純賣地給伐木商更有利,做到了山林保育也能照顧自身權益,轉而發展林下經濟也能照顧到林農。

總而言之,規劃政策牽涉到不同面向與層次。李根政最後想要強調的是:政府耗費鉅資在維修公路、整治邊坡野溪、興建堤防攔沙壩等諸如此類的特別工程,還不如編列更多常態預算在水土保持這些需要長期維護的基礎工作,並且要能夠跟地主、原住民等人協商相關機制與作法,來避免像是莫拉克風災等災害再次發生。

我想這些議題,不一定與你我切身相關,像是山老鼠盜伐、照顧林農以及森林護管員、高山農業、原住民土地正義等等⋯⋯但有些又離我們很近,在重大災難發生時,透過新聞曝光才變成焦點,但卻已經為時已晚。「風災水患、土石流的救災重建、原住民遷村、公共工程、新好茶,最終解決方案可能是國土規劃。」他最後話說得比較保守一些,自謙力所不及,還需要專家和學者出面講解,用更細膩的知識轉譯,來跟普羅大眾對話。


森林的未來?未來的森林?

臺灣林業要面對的現實狀況是:木材的自給率只有 1 %,也就是每年將近 500 萬立方公尺的木材都是從國外進口的,非法砍伐還佔比不少。我們要試圖回答一個很艱難的問題,既然決定不砍自己國家的天然林了,那麼,要如何合理使用國外資源、如何妥善經營自己的人工林?

「森林守護者」的招牌


先來看看官方政策,李根政肯定農委會主委曹啟鴻在 2016 年提出的三大山林政策:禁伐天然林、里山倡議以及 FSC 認證。第一項前面討論過不再詳述,而里山倡議的概念襲自日本,希望在淺山地帶、人類生活的聚落能夠與自然環境和平共生,在生態系統的承載力、回復力限度下利用天然資源。近十年來所興起的田鱉米、藍鵲茶、濕地復育……都是推動友善環境、營造里山地景的例子,政府輔導、補助與民間合作,希望能夠藉由執行這個計畫來維持生態的多樣性。

最後一項就是推廣 FSC 認證。我們既然有使用木材的需求,希望在保護的同時又要開發利用森林,為了協調矛盾,國際訂立標準。簡而言之就是開發森林的廠商,如果在製造加工品包括建材、傢俱、紙張、印刷包材等等的過程當中,符合永續森林、對原住民以及勞工友善的十項原則,便能向國際委員會申請。

作者實地造訪正昌以及永在林業,了解製材廠如何運作林地、設立樣區、挑選樹種並且做環評,認為這也許可以做為臺灣永續林業的起點。不過我後來好奇心一來查了會資料,發現在台灣取得 FSC 認證的公司仍然是鳳毛麟角。如果我是民眾,想要購買傢俱或木製地板,以市面上流通的大宗商品而言,很少取得此認證,即使有,價格也高貴;不過若要說 FSC 的衛生紙倒是有很多家可以選擇。我覺得以百姓的日用民生來說, FSC 還只是在描繪願景的狀態,不夠普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近五年來,林務局的政策著重經營人工林。一方面向民眾宣導疏伐、輪伐的重要性,一方面重新修改、簡化原本是用作限制濫伐天然林的法規,為了讓人工林地能夠有效率的生產。同時也宣示在十年之內要讓國產材自給率達到 5% 的目標。政府列出了幾種關鍵樹種:相思樹、櫸木、香杉、臺灣杉、肖楠,如果妥善經營、增加供應量,並重新建立整體的木材產業鏈,讓國產材能夠逐漸自給自足。

最後,聽完他的演講看完書,我解決了一些疑難,但又生出了另一些疑惑。倒不是以為會獲得一帖速效明快的解藥,或是縝密完備的長遠規劃,只是發現自己原先抱持的一種模糊而不太合理的期待。不知道環保的問題某部分要從經濟來解決;不知道山給予我的比我能給它的更多。

原先,我對山的理解是攤開地圖,畫稜線水線、標記山頭,想像中的風景隨著墨水暈染滲透邊界,以及動植物、原住民….記憶不會褪色,我在與身邊景物沉默相對的時候,感受到平靜。那是我與大自然的關係。只是一百個人不會只有一百種看法,自然與人之間不是只有觀賞、療癒、共生、保育、利用……。有些想法悄悄萌芽,心目中的山林,是在日常生活裡實踐,是城市鄉土與人之間的中繼站。

我們現在種下來的樹苗,在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為了未來,我現在所能影響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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