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五）

位於巴黎八區的羅斯福大街，以美國前故總統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 ）之名所立。雖然無法親眼看到邪惡軸心於二戰最終的覆滅，但民主同盟奮戰不懈後的光榮凱旋，論勝利絕對不能遺漏他的功績。Le Victory餐館的露天客席，侍者正殷勤招呼著一對和藹長者。橘褐雙色交錯的小桌子上，氣泡水以及圖標為騎著自行車的巴黎人啤酒，還有一些零嘴小點，倒是身著馬球衫的客人，眼下已經奄奄一息…… 

我失算了。

使盡全力，回想著過去的每一步，從「榮軍院」至「凡爾賽」，還是幾天前的越洋邀約、電子信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岔？

莫可奈何的勉強擠出笑臉，亞瑟相當清楚，物理性劇毒已經滲入體內，不可逆，死路一條了，可方才的光景，笑眸裡的淺淺致意，少女的歡顏是天底下最可怕的致命武器，心房一破，高牆裂解！他的戰略學老師於課堂上如此提點著。當時他跟東尼都在台下邊寫著筆記邊狂笑著，將老師右手上的殘缺視為勇士征戰的烙印。

讀到老師不幸別世的訃聞之前，有天東尼去電愛丁堡，說是一份比現在的薪餉還要優渥的職缺，而且工作內容大同小異，沒有任務在身的時候，24小時還可以自行在世界各地活動著，私人商務客機與五星級酒店任君差遣，經費一律由亞洲某強國在日內瓦所開立的信託帳戶全權支付；又，Bentley Mulsanne、Aston Martin Vantage是見面禮。自然，面額約四千萬美金的不記名債券，將存入連國際防制洗錢機構也追蹤不到的中東私人帳戶，也是展現對方合作的誠意……

同時，為了取信並提高他跟東尼兩人的「跳槽」意願，負責接頭的辦事員，那位身材姣好，酒量驚人的高冷佳麗，不曉得的是有意還是無心，更進一步透露了一項可怖的計畫：「你們的老師將會是我們的祭品，而且事故地點正是在主席團高層急欲奪下的西太平洋島嶼上，別懷疑，我甚至連詳盡座標都能夠告訴你！」牙床纏綿後的酒後真言，舒暢卻又夾雜不安情緒的亞瑟，站在陽台上抽著菸，凡登廣場的奢華舞台，「我們都只是棋子。」，幾個深情的擁吻之後……他的「歐洲之星」將在三小時後從巴黎北站（Gare de Paris-Nord）出發。

自滿的妄語，亞瑟本不以為意，即便愛丁堡的冬風冷冽，大雪紛飛，但至少還有「家」的溫暖與保障。只不過，肉慾的縱情與淋漓，他交出了一兩次的秘密會議紀錄，北冰洋彈道飛彈的部署圖、亞洲某盟國的防衛型軍售協議，「禮尚往來」四個字，他一直了然於心。「這是工作紅利。」

直到，那一篇新聞……

《國際新聞》亞裔法籍企業家蒙特・烏列爾因急性心肌梗塞不幸逝世於台灣，家屬已透過私人管道趕往處理。烏列爾，今年61歲，目前擔任加百列生物科技資深副總一職，據聞本次亞洲行乃為提供肺炎疫苗的採購合同。身體健朗，外籍兵團（Légion Étrangère）上校退役，還參加過多次鐵人三項比賽的他，如今意外猝逝異鄉，讓人不勝唏噓。

《體育新聞》因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疫情而延後舉辦的東京奧運，已決定在明年的7月23日進行開幕式，經國家奧林匹克和體育委員會的最終確認下，我國將派員385位選手參加31項競賽，也為下一屆作為夏季奧運的東道主做準備。

《財經新聞》美國聯準會2日表示……

訃聞、葬禮、鮮花、眼淚，他跟東尼全程參與。組織裡的解密文件，他的層級所見所聞，毫無疑問，絕對不可能是……強烈的噁心感一陣襲來，但亞瑟已無力拿起水杯。

一切都是幌子，老師，不！組織要抓出內鬼。

死而復生的男人、

緊跟在後的男人，

還有可愛的雙馬尾辮子；

蟬、

螳螂、

黃雀；

還有……

馬尾辮子像時計的鐘擺，如同逝去的時間般一直向前。亞瑟向女孩回了個不失分寸的微笑，此刻，公園步道上迎面而來的，是一名有著顯眼鷹鉤鼻，臉上帶著鐵灰色墨鏡的士紳，用著低沈的嗓音輕吟「Don Giovanni, a cenar teco……」，亞瑟再次停下腳步。幾秒鐘後，一台高級商旅車在街口的巴士站牌停了下來。

原來，我......忘記黃雀背後的老鷹了。

歌劇《唐・喬望尼》，原題為《浪子終受罰》，掠食者宛若野獸的貪婪與自傲，讓莫札特在作品的末尾，為拒絕悔改的唐送上致命的晚宴，「Don Giovanni, a cenar teco……」來自地獄的石像，復仇的詠嘆調永遠沒有遲來的時刻。亞瑟明白了。

死而復生的男人、

緊跟在後的男人、

可愛的雙馬尾辮子、

射出毒針的鷹鉤鼻；

蟬、

螳螂、

黃雀、

老鷹；

眼下最後一口氣前，亞瑟・奈特（Knight），有些後悔自己拐了一腳，威風凜凜的騎士（Knight），被閻王（King）一口氣打下煉獄。

侍者送完咖啡後，準備電聯預約席的顧客，12月2日了，距離來到西元2022年只剩下不到三十天。紅衣女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既惶恐又駭人，著實貫穿了整條大街。

侍者連忙放下電話，搖搖頭，餐館又會更加「熱鬧」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