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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 | 団子:在東京做自由職業程序員,都市裏的高等遊牧民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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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k 100-19 人物標本檔案

剛進公司的団子在工作間隙擡頭,時常看見有同事圍住辭職的一人大喊:「卒業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今天是xx同學畢業的日子,畢業快樂!)那時他想過,或許有天站在中心的人會是他自己?然後繼續埋頭工作。

団子在東京工業大學計算機系獲得理學碩士學位後,進入日本Recruit公司,進行產品開發和維護。今年是他在日本的第五年,他在東京自由之丘貸款買了房。

這也是他在公司的第三年,他辭職做了一名自由職業程序員,成為了站在中心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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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 A | 投球手 塗色刷 & 団子 | 21歲 ASK 28歲

投球手:妳說高收入並不是妳所追求的第一目標,妳的第一目標是:自由。在錢、時間、健康中不過分追求某極,在三者中追求做為"自由人"的平衡。

妳覺得自己是個自律的人嗎?會給自己定一個詳細的每日時間規劃表嗎?自由職業者會更需要自律意識去自我約束嗎?

団子:不,我不覺得我是個自律的人。事實上我經常忍不住去玩遊戲,躺在沙發上看視頻,花2-3小時去做頓10分鐘就吃完的飯。我在變成自由職業者之後只有極少的日程表:大部分的日程都是類似會議之類必須準點進行的事件。

自律意識確實是自由職業者的一項重要的素質,但對於這點我有兩點看法:

● 薪盡自然涼。到該賺錢的時候現實會逼迫妳去賺錢,只要有理性守住這個底線,事情都不會變得太糟。

● 用興趣驅動和目標驅動代替自律驅動。

興趣驅動:學習是很痛苦的事情,工作也是,然而如果妳有個點能讓妳把它當作是種興趣或者是目標的話,那妳就可以“欺騙”妳的內心去做這件事,這好比打遊戲,妳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覺得練級很痛苦或者查攻略很痛苦,因為妳喜歡它。

目標驅動:定個很明確的目標去倒推自己現在要做的事,這個目標可以很赤裸,房,車,旅行,和漂亮的女孩約會,什麽樣的都行,有明確目標人就會不斷地去commit它,只要在規定時間內能實現它,那麽就無所謂是否要規律地&自律地進行這件事。

在我看來能被允許“不自律”的生活也是自由職業者的一大魅力,因此我也會傾向采用“不自律”的手段來達成我的目的。我覺得這種“不自律”也是對自己的“平衡點”的探索,妳可能會發現妳對某項指標的追求(比如金錢)其實沒有別的指標重要,因為妳不能堅持自律地做某種事的時候,往往也說明妳的內心或者身體其實並不想要這些東西。

投球手 : 現在作為自由職業的程序員妳的整個work flow是怎樣的?

*Work Flow是指類似於找到客戶——簽訂協議——開始工作(是否涉及與他人合作?)——結束工作(如何算作結束工作?)——計算工資,這整個流程。

団子:我正在努力多樣化我的營收模式,一次講不完,因此我在這裏挑兩個比較常見的案例解釋下。

● 小時計費工作制。

這類工作是從客戶方垂詢——接洽項目內容(開發周期、開發內容、單價等)——簽訂工作協議——開始工作——每月月底結算按實際工作小時數結算報酬,直到項目結束或者合同期結束。

▲ 一般我們會在簽訂工作協議時規定工作的場所、版權的歸屬、開發過程中產生經費各自由誰負擔等。

▲ 工作內容中有可能會涉及到與其它開發者或者產品的協作內容,但是能發包的工作一般來說獨立性都比較強,即使有合作也會是一種低耦合的形式進行。

▲ 具體工作了多少小時由我自行上報,不存在打卡等機制。發包方有需要不定期檢查工作時間的,也有完全不看工作時間的。

● 項目計費工作制。

這種工作也是從客戶方垂詢——接洽項目內容——進行項目價格估算——簽訂工作協議——整理需求設計——客戶review需求設計——開發測試——客戶測試——交納產品,結算報酬。

▲ 項目價格估算會基於一個最基本的需求和前提條件的進行。

▲ 客戶在review需求和設計時可以在不超出合同範圍內進行適當修改,但是一旦進入測試環節後使不可修改

▲開發過程可能涉及我再發包給別的設計師 or 程序員,但一般不需要再與客戶溝通

▲ 客戶測試環節將會就產品是否符合需求設計進行測試,若產生問題則免費為客戶改進

▲交納產品後,根據合同不同可能會進行後期義務的維護或另行簽訂維護合同進行維護。

投球手 : 在成為自由職業者後是否有焦慮感?沒有了明顯的同儕競爭,會不會反而對自己的能力產生過不確定?

在這種情況下,妳是否會覺得保持一定程度的焦慮對自由職業者是必要的?

団子:不確定感是必然會有的。事實上我在這個行業拿的單價是高於市面價格不少的,因此我在跟很多agent交涉的時候,談到價格對方都會流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再也不聯系我。這種感覺很糟糕,而積累很多談判失敗的例子也會加劇這個焦慮感。我目前有3個方法來對抗這一焦慮感:

● 拿出我以前的成功案例,告訴自己我值這個價格

● 我在Recruit時就留有不少企業的高薪的offer,我也會拿出這些offer告訴我自己自由職業混不下去我也能馬上在下個月回歸社會開始工作

● 拓展我的收入渠道,讓我在某個方向不順利的時候有別的方向可以填補

我覺得保持多少的焦慮感取決於妳是從什麽樣的狀態下開始做自由職業的,比如我在辭職之前,我給自己保了非常多的底:其它企業的offer、低單價項目的穩定入手渠道、精通法務和稅務的人脈、簽證、房產……因此我相信我的焦慮感在同行裏面也算非常低的,因為我還有非常多的退路。這點很微妙:有焦慮感會在短期之內讓妳妥協,放低身價去拿穩定的收入,但同時它又會讓妳失去拿更高收入或者開辟更多收入開源的機會。

從我個人角度出發,我希望盡量減少焦慮感,因為它會影響我的生活質量,我更希望用興趣去自我教育。但對於其它自由職業者,比如收入水平還不夠或者出於家庭等原因需要更強的穩定性的話,我覺得有焦慮感也未必是件壞事。

投球手: 程序員應當是個要求不斷學習的職業。現在會去學習新的技術嗎?通過什麽途徑去學習?

団子:會。我接的項目分兩種:input型和output型。input型是指這個項目的其它成員所使用的技術比較新,或者是這個項目的技術可以由我自行決定;output型則是指項目本身使用的技術我已經熟練掌握,完全是付出類型的工程。

壹般我對input型項目的報價都會比output型低,這樣我就能獲得更多的Input型項目去更新我的技術。

關於程序員的學習其實外界有很大的誤區。公司員工和自由職業者的程序員,其實是後者更容易學習到新技術,因為我們可以在壹定程度上選擇我們要學習和使用的技術。

但在公司裏,妳就必須使用妳所在的部門所使用的技術和語言——而它們往往都不是最新的,這其實是我在大公司裏時的一個心病,不過現在我已經不需要擔心它了。

投球手:在成為自由職業者後,妳是否對公司的上班制度有了新的感受?會重新認同某些過去無法理解的規章制度嗎?

団子:我覺得是相反的,我是先通過朋友和書籍認識到了白領階層在上班制度上的各種不合理性,並在思考並發現我沒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之後,才選擇了自由職業者的道路的。

與其說理解這些規章制度,我覺得我更多的是更深地理解了老老實實遵循著這些規章制度的人的想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很多公司的前輩我是非常尊敬的,但是是我未來不想成為的,同時又是假設我有天想招人的時候非常想雇傭的。

塗色刷: 不知道妳對國內同行的工作狀態有多少了解,妳覺得如果在國內,是否會很難維持目前妳作為自由職業程序員的生活方式?

団子:我覺得這取決於妳手裏有多少資源準備做什麽樣的事情。按照現在的工作和客戶關系,我非常有自信即使拿回國我仍然能持續下去,同時還能享受國內的低物價和低稅率。

反之,如果妳手裏只有中國的資源,接洽不了日本或者其它國家的客戶和工作的話,問題會變得有所不同。我所理解的國內的客戶關系是比日本更松散的:更容易獲客也更容易失去客戶。同時國內的外包文化也沒有日本這麽地強,因此有可能在發包接包上的競爭關系上也會有所不同。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遊戲規則就不一樣了,所以我也不敢下結論到底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少。

塗色刷:近來在國內對於大型網絡公司的不合理工作制(996/251等等)已經激發數次由程序員內部蔓延到全社會的討論,不知道日本的大網路公司是否有類似的問題?或者是否有保護程序員權益的相關制度?

団子:日本曾經也有這樣的問題,比如我的老東家Recruit在上市之前也是個瘋狂加班的“黑公司”。(曾經有員工加班加到開包薯片的力氣都沒有的) 對於這個問題其實法律制度沒有太多用處,不管是中國和日本和勞動法其實已經足夠偏向勞動方了,但是因為企業的犯罪成本很低,所以大環境下沒人去遵守。

打個比方,日本的打工者(アルバイト)其實在法律上有權力享受帶薪休假,但是我在日本5年多就從來沒有見過休過帶薪休假的打工學生 or 家庭主婦。再比如日本常見的“義務加班”(サービス殘業),其實在勞動法上也是違法的。

我覺得這件事從根本上還是要從經濟關系上去解決,換句話說要有更多的人去用腳投票:近年來日本的晚婚不婚與少子高齡化讓勞動力市場的短缺上升到了新的階段,尤其是在IT這樣在日本為數不多的朝陽產業裏,程序員的稀缺性必然地提升了程序員的工作待遇和環境,特別是新興的創業公司一般都對程序員的工作狀態比較寬容,例如允許遠程辦公,不加班,能相對自由地調整出勤時間等。(大企業對此也有一定的改革,但力度仍然不及小中企業)

反過來國內其實也是同一個道理,要解決996的問題,要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去等待人口老齡化帶來的程序員崗位的供不應求的關系加劇+企業跟上時代腳步進行改革;要麽選擇邁出國門自己用腳投票。

塗色刷: 自由職業這個身份,除了在工作上的特殊之處外,妳覺得在生活狀態上是否也有和其他“上班族”的顯著差異?會有工作和生活沒有界限的困惑嗎?

(提這個問題是因為,我覺得課少的當代大學生其實有點類似於自由職業者,而大家普遍覺得工作日和周末/假期區別不大,實際上體驗並不太好)

団子:有,因為自由(笑)。我周六日除非朋友有約,一般是不會主動出門玩的,因為周末比較擠而且貴。此外因為我長期在家,所以幾乎每頓飯都是自己做,這個也是我比較喜歡的事情:我辭職的一大原因就是因為上班族的飲食生活實在是太差了。

當代大學生的生活我可以理解,玩沒有辦法盡興地玩,學習又覺得似乎定不下心去學習。但我覺得這種狀態其實跟自由職業者還是有區別的,大學生:

1.沒錢,沒法花錢玩一些東西;

2.對未來有比較強的焦慮感,不敢放心去玩;

3.學習得不到金錢上的回報,沒有足夠的學習動力。這個就不太符合我所追求的時間、健康與金錢的平衡關系了,因為金錢這點是完全斷開的。

塗色刷:平常的社交活動有受到什麽影響嗎?既然不從屬於某個群體,自己的交遊會如何展開呢?

団子:一大影響是約不到公司裏的同事壹起吃午飯了。不過總體來講社交活動是不減反增的,除了維持定期的和前同事下館子以及社團的釣魚活動之外,我又以自由職業者身份認識了很多原本沒有機會認識的人,比如我現在的一個客戶兼朋友,就是平日我去家附近的理發店剪頭發時認識的。他又把我介紹給了他的一個做區塊域公司的好友。另外我還辦了幾個微信群,給在東京的華人朋友講解買房、IT、做飯的東西,時不時還會有不認識的人和我約飯或者請我吃飯,我的社交活動一直都比較豐富。

塗色刷:作為程序員,和電子產品/網絡世界打交道應該比常人多,是否曾感到對代碼構建起的虛擬世界的厭倦或者懷疑?

(我會覺得人文學者總是在批判虛擬世界對人的異化,想知道行內人又怎麽看)

団子:厭倦感說實話是有的,但我覺得這不僅僅是代碼,對任何事情都是壹樣:只要人反復做一類事情很久都會對其感受到厭倦,包括上班,自由職業,經營公司等等。我們能做的其實也僅僅是在有生之年去嘗試更多我們沒有嘗試過的新鮮事物。這也是我在不斷地嘗試拓展新的收入來源的動力之一,不僅是為了自由與穩定,也同樣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讓我不斷地有機會去嘗鮮。

作為行內人而言,我們其實會更清楚虛擬與現實的區別:計算機代替得了哪部分的現實,代替不了哪部分的現實。比如人工智能,至今為止從程序員眼裏這不過是個比較高級的數學優化過程而已,還遠遠稱不上“智能”,因此也談不上懷疑與批判。另外,很多批判其實是來源於恐懼,在虛擬世界中,一般人是麻瓜,而程序員是魔法師,因此程序員不會恐懼自己創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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