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一日男友(上)

李守回到出租屋，脑袋突突地痛。

今天在店里工作的时候被客人骂了，由于自己将炸鸡给他的时候，错把辣椒酱当番茄酱塞了进去。

对方的脾气很大，带着浓重的烟臭味，骂起人来直指鼻子。

如果放在三四年前，李守绝对会顶回去，可现在，大学毕业，自己搬出去住，开始真正工作了，才明白收起脾气的重要性。

累啊，累死了。

李守将背脊搁在硬板床上，打开手机刷起来。

“他骂我，看你的头发就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他在部落格中写了起来，“我注意到他的牙齿，很黄，还有黑色的污渍黏在上面，啤酒肚松垮地凸了出来，大概是失业了吧。”

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工作，做了几年，实在不喜欢就辞了，现在的李守，在便利店做全职收银，周末还接了一份兼职。

“还有几个中学生，在店里买了一堆运动饮料和零食，应该是棒球队队员吧。看到他们的样子，我想到了自己……距离初中毕业也有10多年了。”

“总之就是这样，”最后李守写道，“今天跟之前的所有日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世界中的一颗树苗，现在发现，可能连一颗沙砾都算不上。”

写完后，他对着手机的输入面板上下划了几下，稍微修改了一下，摁下“发表”按钮。

进度条转了转，一篇新的博客文章上传了。

李守从硬板床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几步向前打开冰箱，将装了咖喱的塑料餐盒拿出来倒入锅中。

咖喱是几天前做的，普通的萝卜土豆，加上一些减价时买的猪肉片，两个咖喱块就做出来一小锅。李守将它们分成了三份，存在冰箱里。

锅里的咖喱咕嘟咕嘟地冒泡，李守将面条下进去，不一会儿晚饭就完成了。

他坐在小小的方桌前，边吃着，边拿起手机，调到刚刚的博客页面刷新。

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文章下便有了几个转发与几十个点赞，评论也有几条，从ID来看基本都是熟面孔。

“心疼阿守……这种人真是不可理喻啊，明明自己这么糟糕，还要以貌取人。”

“我今天也是，被上司骂了，他对我说要是不想干了就自己辞职，真的太扫兴了……好在有姐妹拉我出去唱K，吼了几嗓子之后舒服多了。”

除此之外，李守还意外地发现，有些从没见过的ID出现在了评论区里。

“是被人推荐来看的，博主的文笔虽然称不上华丽，但贵在充满生活化的真实感，在大家都希望以猛料赚快钱的今天实属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么细腻的文字居然是男博主写出来的……对于我个人来说，不搞付费阅读可惜了。”

“居然是男博主”几个字让李守觉得有些不爽，可为了礼貌起见，他还是打下了回复。

“多谢喜爱，关于是否开启付费……我现在想的是，毕竟这个博客跟那些万转万赞的比还是有差距，就算开了收益也不大，还可能流失读者，所以现在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PS：细腻的文笔不分性别。

李守最后把这行删掉，摁下发送。

身上粘嗒嗒的，空调悬挂在出租屋花白的墙上，李守将手摸向遥控器，又马上像触电一样缩回去。

去洗个澡吧，他想。

于是盘子被放进了水槽里，人朝右转进了浴室。

李守很快把T恤脱下来扔到一边，站在镜子前，端详起自己来。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由于工作需要，日常会把刘海向上夹起来，再带上帽子。

自然，这金色不是天生的，李守将头发放下来，在镜子前整理了几下，黑色的发根在穗海一样的发丝中显得刺眼。

这时，放在饭桌上的手机响了：

“您有一条新信息。”

李守周末的兼职，是陪别人玩，说得通俗点，就是做别人的临时男友。

“一日with you”业务是日渐夕阳的服务行业探寻新方向的尝试，在机器逐渐将人力取代的今天，不断有人提出“要找到我们人类不可替代的点。”

不可替代的，是什么？是人类本身，还是细分到情感，智慧，抑或虚无缥缈的“灵魂”？

这个服务被某家政产业大头提出之初，关于它的争议就没停过。

有人认为这是“合理的嫖娼”，有人说这助长PUA与人口拐卖，有人说，这不过是资本的又一轮骗局。

可作为真正的从业人员，李守想说，根本没那么玄乎。

不过跟所有行业一样，应聘，面试，培训，然后开始工作。

手机里安装着从业人员专属的app，工作时间是周六周日。一天一到两个名额，每周的预订期限一般截止于周四。

李守自认为自己不算抢手，通常每周只有一个预约，多的时候两个。很少出现被人抢破头，被排队排到后面一两个月的情况。

这次约他的人的资料很快被送来了，从照片里看，这个女人的头很小，高扎着一个圆圆的马尾。虽然化了妆，可李守从她的相貌与身材上看，估摸着大概三四十的样子。

“我不觉得我受大龄女人欢迎欸。”

李守在zoom里这么对朋友说。

“之前基本都是年轻女孩，有OL也有女大学生，大概也都是来尝个新鲜的。选的基本是套餐一*……”

“结果她却直接走自由定制路线了。”对方也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还真有闲钱啊。”

李守回想起那个客户的样子，她提供的照片是在国外某条街上的游客照。照片里她穿着价格不菲的大衣，挎着名牌包。

“对，她看起来确实挺富的。”

李守面对着的视频里是一个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纪，敷着面膜，穿着一身睡衣，头发被发箍往后聚拢起来。

突然一个小孩的声音划破了麦克风，还没等她制止，他就擅自窜到镜头前，好奇地用手敲打，甚而将脸凑上去——那张肉嘟嘟的脸颊瞬间占领了李守近乎整个屏幕的空间。

孩子的笑声含糊却刺耳，李守看着女孩在对面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将小朋友赶走。

“唉……真拿他没办法。”

女孩叫叶玲玲，跟李守是同班同学兼好友，大学毕业后工作了几年就结婚了。

可你不是一直想考欧洲的艺术大学吗？在听到叶玲玲准备结婚的消息后，李守曾这么问过她。

叶玲玲的眼睛很大，脸小而尖，是标准的美女，最主要是她眼睛灵动，当它们低垂下去，随着她的脸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时，连同整个人都显得楚楚可怜。

李守一直记得对方当时的样子：无奈，失望，悲伤。

“有时候我好羡慕你，阿守。”

而现在，叶玲玲在哄好孩子后，对李守又重复了一遍跟当时差不多的话。

“你是男生，不用顾虑那么多。”

李守哈哈一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玲玲生孩子的时候，陪伴她的不是丈夫，而是李守。

其间她一直在尖叫，疼得声音都变调了，李守想进产房，却被护士们以“你不是他丈夫”为由挡在门外。

直到叶玲玲哭着喊着要李守进来，他才被放进去。

然后李守看到红——狰狞的红正一点点爬出对方体内，虽然被遮盖着，可空气中的酒精味混合着血腥的味道，令叶玲玲看上去就像痛苦的本身。

她丈夫出差了，今天才回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他妈的生了！”

叶玲玲紧紧捏着李守的手，脸跟着脖子一起，充血得透亮。

“骗局，全是骗局！”

如同杜鹃啼血，叶玲玲的惨叫，在李守的脑中划破出苍白的一道弧线，如同夜晚的流星。

叶玲玲在美术上天赋异禀，就和李守在文字上一样，甚至比他更胜一筹。

本来她计划在美术公司工作几年，等攒够钱之后出国进修，争取在国外打出名堂，成为国际插画家——在大学期间，叶玲玲就无数次跟李守描绘过她的愿景。

而现在——她眼神疲惫，面目浮肿，边奶孩子边给手游画外包的稿子。

虽然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选择，但，真的是如此吗？

李守是男生，不必顾虑这么多。

是啊，男生，文科毕业的男生，就算始终不如理工科吃香，可也绝对不会受到类似“小家子气”的批评。

相反，作为男生，在文学上有特长，还会被人夸共情，夸细腻，被拿来和雨果或者泰戈尔对标.....

在网络上，李守不是没有关注过女性博主的数据。跟他差不多同时加入的同样是po日常生活的女博主，每次发图都极尽精致，构图到位。跟他这样随手拍下一两张的可不一样。

只是，对方收到的反馈比他少太多了。

就连一日with you这个业务也是......

李守甩了甩头，不再去想。

大后天就要赴约了，他得用明后两天的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这次客户提供的资料——主要是她在约会中对他的要求，通常这是最麻烦的一点，因为通常会有一大串，从穿著打扮到言行举止，而李守要费尽心思去满足它们，或者至少靠个边，显得没那么有违和感。

说白了，跟做临时演员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当李守打开文件夹，映入眼帘的却是白花花一张，几乎空白的表格。

上面只有两个字：随意。

*套餐一：最便宜的约会套餐，内容是看电影和吃饭。

是2020年写的又一烂尾稿子，现在的剧情和原来构思的大相径庭，基本是只留了个开头剩下的全推翻重写了orz

手里还有一些想写的故事，预计一周一篇(也可能是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