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最需要的是skii

《十三邀》许知远和陈传兴对话的那集，陈传兴说许知远虚伪以及假装疯狂。也就罢了。马上有人兴高采烈拿这个大做文章。

是和许知远有关的讨论里，让我最不舒服的一种东西：求全和厚古薄今。

求全太常见了，豆瓣上特别多求全的人。读一本小说，既要求结构好，人物塑造的好，语言极其精妙，又要求理念适合每一个时代，还要求作者的私生活经得起考量。或者看一个电影要求电影既能像伯格曼一样深沉癫狂，又能像周星驰一样悲凉搞笑。

就像这个春节对你好李焕英和刺杀小说家的一些讨论。

这种作品根本是不存在的。

或者要求一个人，身体完美，性格无可挑剔，财富自由，私生活刚正，心地又博大，观念俯瞰众生。

就是杜拉斯说的，你是一千个男人合成的人。

这样的人也是不存在的。

当然让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这种求全，而是有些是人和有些作品特别能够激发起人们求全的欲望。根据我的观察，这种能够激发起求全欲望的人，恰恰是在某些方面很优秀的，正是对这种优秀的警觉，导致了进一步的追索。

然后就是厚古薄今。这个不用解释。这个和求全基本上是同步发生的。

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样子，自己的姿态，自己的局限。没有一个人是一千个人合成的。

许知远的相貌发型和衣着，措辞用句乃至提问时的姿态，还有面对美丽女明星时的状态，都被拿出来各种评点。但我想，古往今来的那些被当做圣人的人，在当时，恐怕也都不过如此。

让我在镜头前有如此表现，能和那些人对话，我自问做不到。

陈传兴拍过的周梦蝶，在闹市里开一间书店，放个纸盒子，让大家自己交钱自己拿书，自己像老僧入定一样坐在幽暗里。这一番作为，用带点情感色彩的字句评点一下，招得围观的人叫好，并不难。拧巴、虚伪和假装疯狂，用来点评他，也能说得过去。

这段时间因为写敦煌，看了很多和敦煌有关的正史野史，自传，口述。那些被今天的我们当做众神的“敦煌人”，在那些年代的作为也一言难尽，比如为了表现得进步，装作睡着，然后高喊口号。

怎么办呢？

知道人世“不过如此”，人也“不过如此”就好了。

求全和厚古，貌似是针对别人的，但归根到底还是对自己的不自信。假设有一种绝对，有一种纯粹，一种至高的完美，自己没有，别人也没有。或者说因为别人没有，所以自己的没有就变得可以解释了。

我曾经有很长时间写不出来想写的东西，原因就在这里。因为我想写出张爱玲赫尔曼麦尔维尔迪伦马特爱伦坡索尔贝娄合起来再平均出来的那种作品，这种作品是不存在的。我被这个不存在的无比完美无比圆满的东西给挡住了。

但有一天我突然觉悟了，放弃了这种追求，我就再也什么障碍都没有了。我就力所能及，在某个地方有所突破，比和我一起被狼追着逃亡的羊再跑快一点点就好了。

也不再对别人求全，但凡有一点点好，那就是真的好，就值得看见。

尤其是看得见同时代的好。

就好了。

放弃了这种全能的追索，也就放弃了全能的自恋。

天地为之一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