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
李律

本名李律鋒,政大新聞研究所博士,萬年政大人。2010年以李律之名註冊臉書後,因時常發表世紀長文而累積眾多粉絲,目前追蹤人數將近兩萬人。身分有流浪博士、大學兼任助理教授、廣播主持人等等。 目前在央廣主持廣播節目「金曲律動」,並在獨立評論、關鍵評論網有不定期的文章發表,作品散見於風傳媒、個人臉書、《聯合報》副刊等,新媒體與傳統媒體皆有文章發表。 2020年出版第一本書《顯示更多》。

再問一次,你確定嗎?—— 破除「習慣」的互動性學習實驗

那就更不用說在此刻面對資訊戰與不實新聞、內容農場等大量不實內容給灌爆的台灣社會,藉由特定媒體的炒作,在意識形態上被撕裂的台灣社會,面對同一個事件,人們可以有完全相反的解讀。而再偏激的意識形態與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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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愛看書。在那個沒有電腦與網路的時代,紙本書雖然並不算什麼稀缺的資源;但因為家境,我們家從來沒有辦法買書給我看,對一個子女眾多的工人家庭來說,子女的文化資本是一個奢侈而不可能的投資。因此在物質條件缺乏以及求知若渴的情況下,幼年的我在識字以後,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把有機會看到的書,不管是在同學家還是親戚家的書櫃,不管是圖書館還是書店,就在我這一生有緣與這本書接觸的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裡,用盡全部的腦細胞把內容全部背下來。

這個從童年的困乏開始的故事到了後來有了意想不到的結果,我從求學時期一直到現在,看過的絕大多數的書,都還是能大致記住書中的主要結構,或是某些書中的細節,甚至是那個細節大約位在紙本書的哪一個位置。這樣的強記習性後來也延伸到我看的電影與我聽的音樂,後來在我寫文章的時候,我可以大致上從腦海中回顧許多電影或是書本的主要內容,只有某些非常需要精確求證的人事物我會上網查證,這樣藉由學習與記憶整理而日積月累形成的巨大資料庫,變成如今的我非常珍貴的腦中資產。

這次因為受到大田出版的邀請,得以在出版前搶先閱讀這本由腦科學專家傑里德‧庫尼‧霍維斯(Jared Cooney Horvath)所撰寫的《最高學習法》(Stop talking, start influencing),整個閱讀過程可以說是一趟非常愉悅且妙趣橫生的腦科學之旅。我覺得過程當中最有趣的是:與其說與書互動的方式是在閱讀,不如說是在做某種「互動性學習實驗」(在這個數位時代紙本書幾乎都要被淘汰殆盡的時刻,這樣的設計尤其難能可貴),作者傑里德透過書本中的敘事與讀者對話的同時,他彷彿化為說書人,有時候說有趣的故事,有時候拋問題給觀眾;重點是,當觀眾回答了以後,他會不停地追問:「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樣想?」「是你自己想要這樣想?還是其實你的腦子已經幫你決定要這樣?」「再問一次,你確定嗎?」

我想,正是這樣不停頻頻後設的方式,才讓我們從反射性思考與直覺型吸收的過程當中回過神來,跟著作者的提問,回過頭來問自己:「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或許這樣反覆自我後設、自我提問,以及不停在作者所設下的重重問題陷阱、容易忽略的細節回顧、還有變換觀眾注意力的把戲當中,才會讓讀者一方面感到目眩神迷,一方面又開始好奇,怎麼我們的大腦,在很多地方好像是被魔術師戲耍的觀眾一樣,很容易就被勾走了注意力。這不禁讓我想到了幾年之前曾經很紅的知名扒手在TED上面的演講,示範人們的注意力是如此容易被擺布,以至於大多數人即使身上的手錶、錢包已經被扒還渾然不覺。

當然,閱讀完本書之後,除了學習到幾個重要的大腦特定部位與領域對於我們的感官接收、情緒的產生以及知識觀念的定型、記憶的形塑等等,所分別具有的重要關鍵功能外,這本書給我帶來的重要反省與衝擊有兩個重要的層面:

其一,就是我們如何透過大腦解釋這個世界。

就如作者在書中所提到的,大腦是一個高功能的預測機器。藉由我們大腦中的各個部件,負責接收感官訊息、屏蔽訊息、選擇性切換、錯誤偵測、錯誤訊息的過濾、系統面對預測失準的對策等等—大腦這個複雜的機器,幫助我們在這個晚期資本主義高度資訊發展的社會裡,去面對複雜的訊息,嘗試做出解釋、快速下判斷、選擇忽視或正視錯誤,藉由預測失準調整系統,然後預測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假如沒有

大腦的種種功能,我們在現代的社會裡,幾乎就是處於一種失能狀態。

然而這樣的理論模型建構、系統塑造與對未來做出預測的過程,處處充滿了與真實世界實際運作模式無涉的偏見、誤解、記憶錯誤與主觀推定,這一點在作者幾乎是把讀者耍著玩的種種遊戲中即可顯見—人類的大腦,其實也是非常靠不住的預測機器。甚至包括我們人類當中極其優秀的學者社群所累積建構的最先進知識,仍然有可能充滿了偏見與錯誤。

那就更不用說在此刻面對資訊戰與不實新聞、內容農場等大量不實內容給灌爆的台灣社會,藉由特定媒體的炒作,在意識形態上被撕裂的台灣社會,面對同一個事件,人們可以有完全相反的解讀。而再偏激的意識形態與偏見,在網路上仍然可以見到與之志同道合的應和者,這是我等知識分子在這個荒謬而喧囂的年代裡必須時時保持自省的事。

其二,是說故事的力量。

這幾年我的研究興趣很大量地投入在說故事的力量當中,而「敘事」正與我們前一點所提到的大腦的「高功能預測機器」這個特點有極大相關。從新石器時代裡,人們圍著火堆說故事;到中古歐洲,人們講著森林與女巫的童話故事,教導孩子們在危險困苦的時代裡保護自己。我們的大腦,傾向於將看起來沒有具體關聯的現象統合起來,並且為其確認時序、建立連結、創造因果,然後化為故事。

在這個眾聲喧譁的時代裡,新聞將事件化為故事,歷史學者將新聞事件建立因果順序,再透過敘事而結成歷史。在教室裡、在電影院、在敘事歌曲中、在各種現代化的載具裡,人們則閱讀故事、觀賞歷史。在說書人點評歷史興衰中,我們透過故事學習那些鑲嵌在故事情節裡的觀念、知識,或是面對世界的適當態度;正因為故事總是迷人,我們得以設身處地,進入故事中人的立場,分享他的感受與他所面對的難題,這又成為了我們面對接下來的人生的珍貴資產。

回到我小時候,那個求知若渴、看到珍貴的書沒有時間慢慢品味只能囫圇吞棗、速讀強記的自己,才發現我在環境的壓力下所發展出的記憶能力、在博覽群書中慢慢建構的巨大資料庫,以及在不停面對預測失準而頻頻調整系統結構與功能應對的知識觀建立,每一個過程都牽涉到極複雜的腦科學。而在博覽群書之後逐漸喜歡上聽故事與說故事的我,也仍然是大腦發展之後的必然結果。知道知識的追尋總是這樣無邊無涯、沒有盡頭的壯遊,可能是人生走到中年最覺得幸福與感激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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