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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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自己保持書寫的能力,想看看人們是如何把生活融成文字

一位名為灰色的女孩(一)

"Memory is the scribe of the soal." - Aristotle 


我發覺到有必要紀錄、或保存有關她的事。

在說這個故事時,或許某些部分已經不僅是單純的紀實,偶爾參雜某些主觀感受。
或許這樣一說又與紀錄的本質背道而馳,可是,我們又何嘗不是用主觀感受在理解這個世界呢?




「你知道嗎?灰色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顏色。」Chen是這麼告訴我的。


那天,方才騎著車從冷颼颼的溪頭下來,外頭飄著細雨,我心想著好險先將行李安放在落角處,一身輕便的回到位於鹿谷巷弄一隅的民宿。

「Deer Valley 」,直接用鹿谷意譯的英文取名,老式的拉門沒鎖,輕輕拉開後,玄關漆成乳白色,放著一張長長的木桌,很難從清新的內裝看出這是一棟老屋。走上樓梯是一頂頂駝色室內帳篷,沉甸甸的站在白色地面上,那些是今晚的床。

這禎光景就跟傍晚放行李時一樣。正當我這麼想時,某扇門後的水聲流進了我的耳朵,提醒了我這仍是間hostel,今晚可能遇到也正在旅行的室友。一邊揣想著自己還沒有checkin呢,一邊盤算著要整理今天的照片,我又到玄關坐著等。

不一會兒拉門的聲音匆匆響了,一位貌似老闆的人進來問我是不是今天的房客,帶著我上樓,指著最靠近樓梯的帳篷表示這是我今晚的下榻處。照片的整理工作被打斷了,但我打算將行李安置好再繼續。提著行李上樓的過程夾雜著與老闆的寒暄,絲毫沒注意到水聲已經消失,變為轟轟的吹風機聲。

我們對到眼的瞬間,一位身著灰色的女孩向我點頭。

我也禮貌性的點頭。她轉身繼續吹頭,我提著行李步向今晚的帳篷。

我後來回想原來那是我與她第一個見面的瞬間。



我自己一人坐在二樓的小桌前整理著未完成的照片,剛剛出現的人們在我安頓好行李的瞬間不知道消失哪兒去了,安安靜靜地,只有我在Instagram 上敲敲打打的聲音。直到樓下拉門聲又響起,老闆的聲音先進來,聲音領著新的旅客。

「樓上那件齁就給你們兩個住,那我先叫妹妹整理一下。那個誰,下來幫忙帶一下客人。」

背後唰地一聲開門聲,只聽到樓梯上踏著腳步聲急急忙忙傳到樓下。

「阿妳東西在那間喔,那妳整理一下今天先搬到外面帳篷。不好意思餒,等我們整理一下再讓你們放行李。」老闆聽起來催促著。

“Done”心想著,按下送出鍵,發出今天的旅行日誌。回神的同時,注意到了一旁來回好幾趟、忡忡的步伐聲。

是剛剛的灰色身影,來回搬著一疊,是書嗎?還有一卡灰色的行李箱。

「需要幫忙嗎?」看著她好像有很多要搬的東西,我禮貌性微笑的詢問。

「沒關係,不用,謝謝。」她繼續踏著忡忡的腳步搬著。

我們禮貌性的微笑點頭。那時我也累了,決定先去洗個澡。


我撫著平整的白色牆面,正疑惑著廁所的燈在哪。

「燈在右邊轉角處。」她說,遠遠的窩在最靠角落的帳篷旁捧著書。

「謝謝。」

浴缸是傳統的磁磚,方方正正,有些歲月的痕跡斑駁,卻格外井然有序,使旅途疲憊的我也吐了一口一天結束的長息。

出了浴室我發現她坐仍在原先的角落,於是我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思忖著要如何對今天的室友表達善意。

「所以妳是在這裡打工換宿?」我這樣開頭,一邊拉了一張板凳挪身到那個角落。

有點尷尬但平淡的開啟我們的交談,我說著自己在騎車環島,她談著自己之後將一段段打工換宿的旅程。從旅行到職業到興趣,不知不覺越談越起勁。她的旅行始於休學的決定,學校中已經暫時找不到她所想學的,因此踏上旅程。我講著我喜歡山,剛從溪頭下來,好喜歡那個地方,喜歡到去抱了抱長年聳立的樹木們。她說她不喜歡太陽,可是她也喜歡走路,所以都在傍晚時去散步,也有走到溪頭過。

「那可是5、6公里的上坡路段! 那妳真的很會走路。」我十分驚訝。

然後我又說了下午來放行李時沒有人在。

「啊,那時我應該在睡午覺!」她語帶尷尬,但同時我們都覺得很有趣所以大笑起來。

談到之前在馬祖打工換宿的經驗時,她給我看了一本她的筆記與作畫本。「大部分人知道最有名的是北竿的芹壁,但南竿的海岸也很美,人少少的,屋子一幢幢就佇立在那望向大海。」那頁素描畫雖然是黑白的,但我能想像裡頭風景的顏色,以及海風的鹹味-我稱讚她畫得很好,給人身歷其境的感覺。事實上從畫到手冊到人都給我一貫的感受,內斂、充滿秘密,像藏寶圖一樣讓人不禁想打開卷軸開始冒險。


「你們做醫療行業的是不是都要很喜歡人啊?」她在我講了我的職業思忖一下後這麼說。

我一時語塞,一邊想著這個問句的背後意涵,一邊想著如何給與有脈絡的答案。

答案是肯定的。

「我想從事醫療的人大多數以保持著助人的心態在執行他們的專業,身為醫療人員我們無法忍受看到人們受苦,即使工作上會有討厭的情況發生,只要病人康復,我們都會很開心吧!」我覺得自己不算清晰的回答這個問題-但至少展現古道熱腸的一面。一邊多餘的講著自己在醫院遇到的情形,一邊解釋台灣的醫療環境下醫護人員都是充滿意志力與耐力的一群人。

有關受苦這件事她突然說了有關理想國(Utopia)跟反烏托邦的文學,我則相應援引瘟疫、戰爭與天擇說。我沒有讀過那些文學作品,但我仍盡力回覆有關這突然來臨的宏觀討論。她很認真聆聽,面帶微笑、眼神熠熠充滿興趣,可是我很好奇這個問題背後的本源。

「所以妳不喜歡人?」

「嗯,不喜歡。」

我停頓一秒。

「有什麼原因嗎?」

「我不喜歡人很多的地方...不喜歡被注目、不想被注意到,你知道嗎?灰色是最不引入注目的顏色。」

「我有發現妳的衣服跟物品都是灰色的。」

我們都微笑。

我突然發覺剛剛的討論雖然我們都互相幾度被帶入深度的思考當中,可是過程是十分踏實的-非激辯如扳手腕似的,反而是想理出一個共同的敘述,我的微笑有部分來自於對於這樣充實討論的滿意。

「我還沒請教妳的名字呢!」我在意識到話題快結束時問。

「喔!我叫陳□□。」

我們交換了Instagram,沒有大頭貼,灰色的人像icon下,滿滿是她的畫。

那個晚上就結束在浩大的話題之後,好像煙火上升沒爆炸卻被吸進無垠夜空。就寢後的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只知道後來很晚好像有人Check in,腳步聲、嬉笑聲此起彼落,但我只在乎那未散落的花火,半夢半醒,縈繞心頭。


早上六點。沒有什麼睡眠的感覺,但也不會累。環顧二樓都沒有人在,做了晨間瑜伽,伸展拉開昨晚延續到今晨的疙瘩。簡單盥洗,準備好今天要上杉林溪爬山的衣著物品,我悄悄下樓,發現她坐在樓下的長桌讀書。

「早安,這麼早起。」我說。

「早安。」她微笑。「晚點可能還會睡午覺。」

我也笑了。

拿出準備好的能量飲跟麵包當早餐。她盯著一下子後,拔了一根桌上的香蕉說:「去爬山吃這些感覺太少了,這個贊助你。」我微笑點頭接過。

後來的時間很像清醒夢,我吃著我的早餐,香蕉在口中的質地與能量飲的氣味重疊,與我的牙齒打著緩慢的拍子;她在一旁繼續讀書,我們沒有交談,只有平緩的呼吸聲在對話。這個空間形成兩個奇妙的螺旋,獨立卻同時存在,她知道我在,我知道她在,我們在同一張長桌。

直到我嚥下最後一口食物,這個空間才被打散。我起身時她似乎也同時轉頭看著我,我瞟向手中的香蕉皮,她指了指長桌彼端下的垃圾桶。在我丟完垃圾到穿上外套收拾好背包的過程,她不再回眼看手中的書,直盯著我的一舉一動,說是盯著畫畫素材-不那麼像,只是一直微笑著。

穿好外套,我說:「走了!晚點見。」

其實我不知道還會不會遇到她,只是行李還放在這,等等還會下山來拿。

她沒有回覆,只是繼續看著微笑著。

關上拉門的那刻,她抬起前臂向我揮揮手。

我向著紗門後模糊的人影揮了揮手,白色的玄關、老式的拉門與昨日依舊,來與去之間的感覺卻截然不同,有些感慨與罣礙,但旅途是需要繼續進行的,轉身後我向山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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