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婷婷
韦婷婷

女权主义/LGBT行动者,心理咨询师/协作培训师,纪录片导演,十年性别和性少数领域实践经验

12月2日丹棱街:像个公民社会的乌托邦

从12月2日开始站在丹棱街(海淀区法院地址)开始至今,已经过去了28小时,在这48小时里,我经历了非常多的情绪:激动、感动、兴奋悲伤,到后面的愤怒和苦闷,为看到的年轻人感受到希望,为当下所处的现实环境感到伤感与无奈:就像是在一个不断升起浓浓黑雾的世界里,一群人在那些缝隙里想要寻找一丝丝光亮,光亮是那么亮,而能照到的黑暗既深又远……微博上有人说,朱军已是此时能达到的边界,那些未能达到的,不敢看,也不敢想。

而此时此刻,身体以及记忆带来的情绪依然在那10个小时的丹棱街的冲击中久久不散,回味悠长。

一 相遇

最早我是1日晚上和花花一起飞到了北京的。在去北京的的士上,花花和我说:她看了弦子18年更早以前的微博(里面有一些支持弱者的发言),即便没有Me too, 未来我们也会和弦子认识。

12月2日在北京,花花带着我在一个咖啡馆里见到了弦子。弦子站起来和花花拥抱,仰着头,说看到你(花花)就想哭。我在旁边看到也红了眼圈,这是多么重要的当事人互相见面的时刻。

随后,弦子要去和律师见面并且准备入庭,我发现丹棱街上已经站满了很多人,到了大门的时候,保安要我们大家走,于是一大排人(估计有几十个),开始从正门绕到了侧门。有人边走边说:我们这样和游行有什么不同。到了侧门发现人其实更多,早已有人拿着标语在那里高举着,这些标语包括”陪弦子等一个答案”,“我们一起向历史要答案”等等,跟着拥挤的人群站着,看着,也拍着照。

很快,弦子出现了。

弦子一出现大家就开始喊了起来,弦子加油!弦子我们支持你!随着是一片非常热闹的掌声响起。大家把弦子围住了,弦子的朋友本来问她要不要走,弦子说我说两句就过去。弦子说了一番振奋人心的话,非常坚毅和有力。一个叔叔从人群中钻出了一个头,扯下口罩大喊了一句:弦子你要加油啊!弦子看到叔叔眼眶又湿了,过去握住叔叔的手说:叔叔你也来了。后来得知这位叔叔从外地赶来,其女儿是一名性侵受害者。

我的朋友圈记录截图(下同) 题图来自微博互联网

她说“希望大家不要把我个人的挫折当做整个社会的挫折,我们要相信,虽然历史会反复但一定会向前走的。”

二,年轻的女孩子们

弦子进去法院之后,保安以阻碍交通为由要求大家都到对面路边上等,还是有很多人(女性为主)举着她们的牌子,于是又有个大高个便衣,穿着黑色外套高举着证件说(大意):你们来这里表达诉求是你们的自由,但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限你们三分钟之内收起你们的标语,否则三分钟之后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然而,让我惊讶又动容的是:竟然没有人理会他。旁边有个中年男性说:同志你来给我普普法,如果不举标语我们怎么表达诉求。便衣说:你来了就是表达诉求。又有人说:同志你看下(法院)上头的标志、这是符合宪法的....

大约隔了十来分钟,便衣又来了,依然举着证件说要求在场的人收起标语和手中的纸。然而,她们还是站在那里,带着口罩、举着牌子和手写的纸张,有的把牌子挡住了脸,不说话,沉默但没有动也没有离开。

其中一个女孩子追问:你和我说下到底是违法了哪条具体的法律。便衣也没有理她,直接走了。我过去问女孩,你担心安全吗?女孩说:我就想问清楚到底依据什么法律,我问了两遍了都没有人回答我,没有答案我不会收起来的,如果我真的收起来那是因为我的手太冷了。

其实举牌的人也并不互相认识,在我过去询问的过程中开始边举边攀谈起来,“恐惧的沉默不是我愿意”说:这个要求根本没有法律依据,现在法律的滥用实在太多了。“米兔图片“问:“是真的吗?” “我是学法的,根本没有这个规定。”

三 ”谁是弦子的朋友?” “我们都是!”

本来以为5点多就能有结果,谁知道过了六点一点消息都没有。天黑了起来,有人说还有很多人在丹棱街站着等,于是我也带上机器过去了。

在路口发现各有两辆以上的警车和多位警察站在路口,朋友嘱咐我:你要把你的相机藏好一点,别露出来。我把单反用手臂遮挡着,进入了丹棱路。

真的很多人,比想象的多很多。当然也有便衣。有人送了暖宝宝给我,于是我过去问站着的人:需不需要暖宝宝?“不用不用,谢谢”。 那声音和语气真的很像路边卖光碟的。

到了七点多,开始有人定了50杯奶茶,再后来,来了一个外卖员在问:谁是弦女士的朋友? 这是送给弦女士和她的朋友的,我回答道我们都是。

刚开始其实是有点惊讶的,怎么有人送了外卖过来,然而,当外卖一批又一批送来的时候,现场的气氛开始了微妙的变化,从原先的各自站立开始变成一个欢乐的现场,甚至微信群里还有人在PK:隔壁群点了红茶送来,我们这个群要不要安排点别的。

我当时发的朋友圈

远道从江西来的大哥开始张罗着给大家分发;闲着没事的人们开始了闲聊,询问各自背景和工作;三个男生不知道哪里定了三个小凳子,我路过的时候聊的是艰深的黑格尔的哲学思想;认识的人们开始围城一小群聊天,而每一次外卖到来,都成了有趣的“开箱”现场,有人高喊:送来了关东煮,有谁需要的过来拿;这里还有奶茶有人要吗?旁边人提醒说你要说可以拿来捂手,她们就要了。

外卖陆续送来,给的都是弦子的朋友,外卖小哥有一次还惊到了:“这么多人都是?! 我们说:对啊,哈哈哈。我不小心问了一句:有没有烧烤啊?周围哈哈哈大笑,有人在一个群里说:waiting说想吃烧烤(🤦‍♀️)。于是乎,真的过了一阵子,烧烤也不知道被谁给安排上了。

这些内容被发到互联网中,又引发了新的外卖浪潮。在一轮又一轮的外卖加持下,更多样的东西被送了过来:烧烤、咖啡、湿纸巾、关东煮、暖宝宝(多到用不完)、围巾乃至羽绒服……互联网上的人和丹棱街的人迅速通过外卖达成了更为友善、有趣又同样的认同:弦子的朋友们。

于是,“弦子的朋友们”一起分享这里的食物,等待着外卖带来的惊喜,又呼吁着网上不要再送东西来了。我看着这样热闹的场面,忍不住,走到街角默默哭了半分钟。

天上是一轮明亮的圆月,照着这一群素不相识的“弦子的朋友”。

四,公民社会的乌托邦

夜更深了,11点左右起了冷风,已经到了零下几度,冷风吹了好几轮,我有点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因为冷而离开。但是,没有人动也没有人想要离开,只是有人说:能不能隔空送来点烤火的东西呀?要是现在有个炉子就好了;还有人说,要不咱们喝点酒吧,旁边就是711。 恩,想想要是多一个音响和一些酒,这里还可以开个party。或许,这已然是弦子微博上说的朋友们的聚会了。想起来开庭前一天,弦子收到友人的花,上面写道:“于我们已是胜利。”

快到了12点,看到奶茶饮料太多,江西大哥说要不倒了吧,根本吃不完。我感觉太浪费了,和不同的人说,也许她们走的时候可以带走一杯奶茶或者咖啡,不要浪费。

最后清场的时候,物资都被分发掉了,奶茶也被提走了,所有的垃圾都被处理,地上干干净净,想起两个站岗的警察聊天的时候说:散场的时候就可以知道当代大学生的素质了。

最后一条朋友圈(视频很快看不了)

当天晚上回家后,现场人们临时建立起来的群里整整齐齐的队列说着:下次见!

还有人说:昨天带走了两杯奶茶放办公室冰箱,同事纷纷要分一点“公民参与的奶茶”,有人带着“公民参与”的围巾回到了江苏……而我,带着公民参与的暖宝宝和手套,于4号(今天)清晨坐飞机回到了广州。

五,6年前的丹棱街景象对比:媒体审查和公民参与

大约也是在6年前的夏天,同志领域的一个重要案件:扭转治疗第一案在丹棱街海淀法院开庭,彼时小铁、我等一些行动者也到场声援和报道,那时候更多只是很多媒体记者守在那里,支持者进行了一场“行为艺术”,我作为同志亦凡人的记者也做了一次播报。第二天,各大媒体报道和使用了现场的照片。

6年前对海淀法院现场审理的报道

这一次,12月2日以前,各大媒体收到禁令,12月3日开始,各式各样的社交媒体报道和讲述已经被屏蔽和删除。回想起来,感慨良多。六年前是只有媒体在现场,行动者做出声援后媒体后续广泛传播;六年后,媒体沉默噤声,丹棱街满满的人群,自发形成了自媒体,用自己的”社交自媒体“ 传播者现场的图片、影像和声音。真不知道,应该更喜欢六年前还是现在的丹棱街景象。

而后我得知,我朋友圈里的一名朋友看到大晚上怎么还没结束,就打车来了现场支持;另一个心理咨询师(应该真的是非性别或NGO圈子的人士)看了我的朋友圈直播后,点了昨晚的KFC咖啡外卖。

我告诉他:你的咖啡我喝到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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