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BL] 浮光掠影，只與你攜手平凡 - Chap.12

Chap.12 我喜歡男生，你呢？

“So, what’s your plan?”（那，你有何打算？）

“I’m leaving New York.”（我要離開紐約）

“Are you serious about this? Where will you go?”（認真？你要去哪？）

“Taiwan.”（台灣）

“I thought it’s just a temporary transfer?”（我以為那只是暫時的調職？）

“It is, but I can make it permanent if I want to.” （是，但如果我想就可以一直待。）

“Alright...you know you always have my support. Just promise me you’ll take good care of yourself okay?”（好吧...你知道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只是，答應我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I’m sorry, mom.”（媽，我很抱歉。）

“Don’t be, you did nothing wrong. Moms are always worried about their children. I just want you to be happy, you deserve to be.”（別道歉，你沒做錯事。母親永遠都會擔心孩子，我只是希望你開心，你值得開心。）

“I hope so, too.”（我也希望。）

“You will be. There will be a better man who deserves you.”（你會的，會有更配得上你的男人的。）

“I love you, mom.”（媽，我愛你。）

“I love you, too, my dear. Take care, alright?”（我也愛你，照顧自己喔。）

“I will, you too.”（我會的，你也是。）

一個念頭誕生之後，接下來的一切都進行得非常快速。在朋友的陪同下，Christ打包好個人物品，並將後續處理交由信任的房仲後，隨即搬出了那間曾使他幸福現在卻讓他痛苦的房子。

他帶走的東西不多，任何物品但凡只要和那人有一點點關係或回憶，他一概不要。於是，他真正從生活五年的屋子裡拿走的，只有寥寥一個29吋的行囊，Christ覺得這樣就很夠了。

比起怨恨，更多的是厭惡，他發現自已遠比預想得更加受不了藕斷絲連。關係結束了，他就潔癖犯了似的想將所有牽連斷得乾乾淨淨。回憶無法抹滅，至少不需要無謂的提醒。

「比我預期的還要快啊，哎，不知道能不能提早報到呢？」坐在咖啡廳的露天座位，Christ 看著電子日曆，一邊盤算著機票要改哪天好，一邊瀏覽著租屋網站。突然眼角餘光看到一個影子，轉頭一看，是一條搖著尾巴、毛色交錯的小雜毛狗。

小狗時而低頭猛聞，時而抬頭吐舌喘氣，Christ撐著頭看著小狗昂首闊步地跟著主人從街角一路過了馬路，直到那搖擺的小屁股消失在來往人群之中。

再次滑動筆電觸控板，房屋篩選條件，可以養寵物，打勾。

昨天頂著艷陽玩了整整一天，加上連日來的疲勞和某人出現帶來的驚嚇，睡得超沉的何平偉是被飢餓的肚腸叫起來的。意識慢慢回籠，他揉揉眼，茫然地慢慢睜開眼睛，何平偉總是要先呆個一會才真正清醒。

而一旁從頭到尾默不做聲偷偷觀察的人，終於忍不住笑了。

「醒啦？」

略帶沙啞又明顯含笑的男聲讓正在發呆的何平偉瞬間理解他正處在什麼情況，整個人一秒間僵硬，奇怪，這裡的天花板是黑色的嗎？還會呼吸？不不不，這一定是夢，再瞇一下，我不可能會這樣，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我怎麼會，我，我這是，躺在方文庭懷裡嗎！

何平偉被嚇到而睜大的眼睛又緊緊閉上了，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挪動屁股往下往後移動，方文庭一手支著頭撐在枕頭上，一手搭在何平偉的被子上，笑看某隻縮頭烏龜的表演。

其實他也醒來沒多久，就比何平偉早10分鐘吧，但睜眼時的的畫面太令人驚喜，以致於他幾乎沒有移動過位置，就這麼靜靜看著某龜沈睡的臉。期間，他不時偷偷揉一揉何平偉的頭髮，摸摸他平滑的臉頰，而在他忍不住碰了碰那對淺紅的嘴唇後，威寶有了即將甦醒的跡象，方文庭這才可惜地罷手。

他其實很想順勢再把威寶抱進懷裡的，但清醒時這麼做就太故意了，威寶臉皮這麼薄，只能委屈自己先忍一忍，反正來日方長，要抱還怕沒機會？

包裹著某隻烏龜的棉被球這時已經退到了床沿，方文庭正要出聲提醒時，只聽「哎呀！」和「砰」同時響起，三秒沈默後方文庭放聲大笑。

某人自然是又連滾帶爬地逃進廁所啦。

「哇～外灘夜景耶。」

今日依舊是上海市區一日遊，畢竟是一線大城市，能去的地方太多了，何平偉和方文庭只覺得時間不夠，僅能抓幾個必逛景點走馬看花一下，其中，著名的外灘當然不容錯過。

「實在是滿壯觀的。」外灘夜景是由各座高樓大廈搭建起來的，說白了就是各個開著不同顏色燈光的建築錯落而成的華麗光海。

「那棟是來亂的嗎？」方文庭邊說邊指著某個方向，何平偉隨著他的手看去，只見邊上一棟大廈被一道宛如黃龍的燈光盤旋其上，仔細一看，竟是一條廣告跑馬燈，濃濃的俗氣以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強行進入眼簾，何平偉傻眼一陣，回頭看了看方文庭的臉忍不住噗笑出來。

方文庭臉上的嫌棄都要化作3D立體中文字了，何平偉邊笑邊拿出手機，開了鏡頭對上方文庭的側臉：「方先生，請點評一下。」

方文庭瞄了一眼鏡頭也笑了。「太low了。」

兩人沒多評論，卻錄到不少笑聲。

外灘不愧是觀光客必遊景點，人聲不斷，四處都是在擺拍的男男女女。兩人慢慢散著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何平偉卻難得地感到一種從容的舒適感靜靜地伴隨身側。他是個很怕冷場的人，儘管自己不多話，但很怕對方不講話，而當他和方文庭在一起時，對方總是話題不斷，自然不會冷場。卻沒想到，和他在一起，連不說話都舒服。

「這是我第一次來外灘看夜景，本來以為會再浪漫一點的，想不到人這麼多。」他們靠在圍欄上，面著對岸的燈火燦爛，方文庭微瞇著眼笑說。

「到哪都是觀光客，應該沒有什麼地方是浪漫的了。」何平偉也瞇起了眼睛，是在感受風，還是在感受氛圍，他也說不上來，但心情很好。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聞言，何平偉睜開眼看向方文庭，他還是兩手肘撐在圍欄上，下巴微抬，兩眼輕閉，唇角帶著淺淺的笑。何平偉不合時宜地想，他的側臉真好看。

何平偉不明所以地緊張了起來，感覺方文庭要說什麼重要的事情。他想到方文庭始終沒有回答他為什麼來上海的問題，其實想也知道是為了何平偉來的，但威寶始終不敢追問，因為一旦說破了這美好的曖昧，他不能保證自己可以承受現實的沈重。

他想知道方文庭的想法，又不想知道，獨自糾結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

「想知道嗎？」方文庭的臉轉過來找到了何平偉的眼睛，他眼裡盛著絢爛的夜景，還有一股堅定，讓何平偉覺得必須給予真誠的回應，於是他也同等認真地回視對方。

短暫沈默的對視後，方文庭開口說：

「我喜歡男生。」

外灘的人很多，周圍很吵，何平偉與方文庭隔著半個人的距離，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啊，月月說的是對的。

何平偉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想到江月多次說過方文庭肯定不是直的這件事。方文庭還是看著他，嘴角依舊帶著淺淺的笑，眼神溫和卻不容他閃躲，威寶突然感到害怕。

他怕會聽見...

「你呢？」

這個問題。

方文庭坐在單人沙發上支著下巴，兩眼盯著飯店房間的浴廁門，他的短期室友已經進去一個小時了，他也不知道嘆幾次氣了。

他不是沒料到可能會有這種反應，也想過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但真要說衝動吧，都特別跑來上海專程找何平偉了，不用明眼人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何平偉又怎可能不明白？

想要什麼得積極爭取，方文庭一直這麼認為。

但是，現在還不到告白的時刻，原因一，他不確定威寶現在對他的感覺如何，好感是一定有的，但喜歡他嗎？想和他交往嗎？更重要的是，敢和他交往嗎？這就帶出第二個原因，威寶很膽小。

方文庭幾乎可以認定威寶沒有戀愛經驗，或者說，沒有和人交往的經驗，除了個性因素，他猜測是跟性向有關。那次他不小心刺探到何平偉的性向問題時，對方給了出乎意料的反應，等於間接承認自己喜歡男人，但隨後話題便被帶開，方文庭也不敢再問下去。

他怕追得太急，把人逼進殼裡，就再也撈不出來了。

何平偉膽小，不過沒有關係，因為方文庭面對感情毫不膽怯，他願意慢慢靠近何平偉，一步步引導他走出恐懼的禁錮，只要他也願意，和自己一起站在陽光下。

所以他才多問了那句「你呢？」，一點點強迫，一點點鼓勵，誘導何平偉踏出第一步。

就算只是幼兒的步伐。

但是，方文庭又深深嘆了一口氣，首先要讓他從浴廁出來才行啊。

自他在外灘出櫃後，何平偉就開啟了靜音模式，方文庭也不敢多說話，兩人就這麼頂著尷尬的沈默回到了旅館，一進房門，威寶就突然加速抓了衣服瞬閃進浴廁，然後就是一小時後的現在，他不出來，他進不去。

「喀」門開了，方文庭下意識地彈起身來，視線緊抓著門口，只見威寶頭上披著大浴巾，臉被熱氣蒸得透紅，對上方文庭的眼睛時閃躲了一下，但隨即帶著靦腆的微笑轉回來看著他。

這...是沒生氣吧？

「換你了。」何平偉仿若無事地笑著對他說，並逕自去進行例行保養了。方文庭摸不清威寶的想法，默默地接力去洗澡。

而等到他關上了浴廁的門，威寶突然洩了氣般兩手撐在梳妝臺面上，用力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他把自己關起來沖了一小時的澡，也沒把腦袋裡的糨糊沖乾淨。

方文庭快速洗了個澡出來時，何平偉已經把自己裹在被窩裡了。看樣子，今天的氣氛是完全被自己毀了吧，這項認知讓方文庭很是氣餒，明明不想操之過急的，明明想要配合他的步調慢慢來的。

患得患失，方文庭嘲笑自己，真的是個在戀愛中的傻子啊。

收拾好自己爬上了床，他不知道該若無其事地靠近何平偉，還是今晚適合保留一點距離。從來不曾這麼小心翼翼地對待一個人，但他知道這不是在刻意討好，是因為喜歡，所以重視。

所以失落。

他決定採取以退為進的戰術，還給威寶一點空間，不要把他逼得太緊。於是，方文庭三天來第一次正正經經地躺在屬於他自己的那一張床上，閉上眼，讓黑暗沉沒尷尬。明天還有半天的時間，只要威寶沒生氣，他就能讓他再笑出來。

房裡安靜得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微弱地，一呼一應。倦意漸漸鑽進方文庭的腦袋，他開始迷糊。

「我高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學長。」

像是自言自語的一句話，細微卻清晰地飄進方文庭的耳裡，瞬間趕走他的睡意，「啪」地打開了他的眼皮。他摘下眼罩，轉頭看向威寶的方向。

一陣布料摩挲的聲音，方文庭感覺到威寶轉了過來面對他，於是他也側躺面向對方。眼睛適應黑暗後，他們找到了彼此的眼睛，方文庭靜靜地等待威寶的下一句話。

「他是我社團的學長，大我兩屆，長得很帥，又會寫文章，我很崇拜他。可能我很明顯吧，被學長發現了，有一天社辦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就問我要不要試試看。」

方文庭依舊沒有插嘴，他只是往威寶身邊挪了一點，讓他知道自己在聽，在支持他繼續說下去。

「我一開始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後來我們開始在沒人的社辦擁抱、接吻，甚至做更多的事，我才明白他說的『試試看』，應該是『交往』的意思。」

「我好開心，我以為他也喜歡我。」

「結果完全不是。」

說到這裡威寶沈默了，方文庭又挪靠近了點。他有點好奇所謂的「更多」是到什麼程度，但這氣氛下顯然不適合問這種事。

「學長高三寒假的最後一天，他約我到社辦，那天剛好是他生日，我帶了生日禮物給他，他收下了。是一條圍巾，我存錢買的。然後他親了我，我們...做了一些親密的事情。」

方文庭突然很想看看威寶現在的表情，是不是他猜想的那麼悲傷。

「然後他說，他要專心準備指考了，我們的實驗到此結束吧。他說，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作家，而一個好的作家必須具備不同的人生體驗，包括對性的嘗試。」

「他說他喜歡我這個學弟，但他不喜歡男人。」

「他說他不是同性戀。」

方文庭已經移動到威寶的面前，威寶細細的說話聲彷彿就在他耳邊。

「可是，我是啊。」這句話結束的同時，方文庭抱住了何平偉，讓後者靠在他胸膛無聲地哭泣，然後愈哭愈兇、肩膀愈來愈抖，卻沒有發出對等強度的聲音。這是得持續多久才會成為習慣的壓抑啊？方文庭只覺得好心疼，調整了一下姿勢把何平偉側拉進懷裡，兩手得以環抱著他。他覺得何平偉還有沒說完的話，他想聽，他可以等。

「對..對不起，剛剛一直不說話...你..你好厲害...可以這樣說出來...我做不到...我不敢...我好怕...」方文庭一手緊緊環抱著威寶顫抖的身體，一手輕輕地拍著他的頭髮，威寶的兩手抓著他的睡衣。

「我好怕被別人知道...我怕我的家人知道...我怕被歧視、被排擠...我怕再遇到學長那樣的人...」

「可是...嗝...」威寶的手抓得更用力了，「可是我其實..嗝..好想接受自己..是..嗝..是同性戀。」

說完，威寶一直壓抑的哭聲突然潰堤般解放了出來，不到放聲大哭，但在寧靜的深夜裡，在這座小房間裡，在方文庭的懷抱裡，他的泣訴聲中鮮明的悲傷，成了此時夜裡唯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