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手和火焰

爱尔兰诗人 John O’Donohue 认为友谊和爱不是主观意志和意图建构的结果。真正友谊的本质是认出对方（act of recogtion）。化用圣经里上帝用泥土造人的叙事，他进一步解释说  “认出对方” 是一种异常奇特的体验，仿佛认出对方和自己都是被上帝捏出人形之前，并排躺在地上的两块泥巴。

O’Donohue 为了捕捉我们和朋友或爱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甚至诉诸生命诞生之前的历史，诉诸一块泥巴和另一块泥巴的位置关系。诚然，这层关系是偶然的，暂时的，不是任何意识作用的结果，但我们分明从中获得了某种暗示乃至于保证：仿佛史前一次偶然的并排冥冥中影响乃至决定了我们和朋友或爱人当下的并肩。

除了宿命感，O’Donohue 的比喻还传递了一种更为根本和原始的联系，即我们和朋友或爱人之间的亲密感源自于质料乃至元素层面的相似。这似乎是一种物理主义倾向：世界上一切的物质和现象都可以得到物理层面的解释。通过用质料和元素的类似来解释我们和朋友或爱人之间的相互吸引，O’Donohue 似乎给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情感和关系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和稳固的基石。通过还原物理主义起到了祛魅的作用，而 O’Donohue 的比喻却充满了神秘气息，正好契合了亲密关系中不可言传的那部分体验。

换句话说，O’Donohue 的比喻暗示的并不是物理主义，而是某种泛灵论。这让我想起狄金森 的一首诗，

“Long Years apart — can make no 

Breach a second cannot fill — 

The absence of the Witch does not 

Invalidate the spell — 

The embers of a Thousand Years 

Uncovered by the Hand 

That fondled them when they were Fire 

Will stir and understand —”

狄金森在这里似乎也在探索某种坚韧的联系。在前四行，她一开始就斩钉截铁地说，这种联系不会随着时间而磨灭，任何在时间中形成的缺口都会在顷刻间被填满。就好像女巫虽然消失了，但是她留下的咒语并不会因此失效。狄金森暗示，这种联系就好像离开女巫的咒语一样获得了自己的生命，兀自在时间中绵延，不受任何干扰。

在后四行，这种泛灵论得到进一步的展现。她把这种联系具象为手和火（灰烬）之间的互动。千年之后翻动灰烬的那只手在千年之前曾逗弄火焰。虽然火焰变成了灰烬，但是手依然会默契地再现它们之间的互动，它会再一次搅动，因为会理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