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lando 的顿悟

... he opened his eyes, which had been wide open all the time, but had seen only thoughts, and saw, lying in the hollow beneath him, his house.

意识到“匿名”的价值之后，Orlando 迎来了顿悟的时刻（moment of epiphany）。对他而言，匿名的价值不在于隐藏，而在于自足。在他的想象中，文豪莎士比亚和恢弘教堂的建筑者在默默无闻中创作出了惊人的杰作。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需要他人的承认和感谢；他们创作的动力完全来自于自己。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是自足的。

“What an admirable life this is.” Orlando 不由得感慨。这说明 Orlando 把文学愿景（为自己创作）当作了人生蓝图（为自己而活）。对大多数人来说，文学创作和人生活法之间的界限是不言自明的：一般是前者从属于后者，后者指导前者。然而对于 Orlando 这样的人而言，二者之间这条线非但是模糊的（创作和人生混为一谈），而且二者之间的作用关系也时常被颠倒。Orlando 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作家，创作者，因此他需要变得同样的匿名和自足。

成为一个匿名的创作者，意味着抛弃对他人评价的执着，也意味着重新留意匿名的世界。前者很好理解：当我们把创作的价值完全依附于他人的喜好时，我们就是在为他人而创作，我们因此失去了自足的可能。后者是令 Orlando 意外的发现，Virginia Woolf 的书写让这一发现变得越发动人：

... he opened his eyes, which had been wide open all the time, but had seen only thoughts, and saw, lying in the hollow beneath him, his house.

从句法上说，这句话的主干是 “he opened his eyes and saw his house”，插入的三个短句很好地起到了区隔的作用：变成长句以后，读者不能立刻发现核心信息，从而让围绕 Orlando 的顿悟的悬念一直藏到最后。此外，我们未尝不可把“his house”之前的句子形式当作对 Orlando 顿悟过程的指代。如此一来，句型的复杂冗长似乎也象征着 Orlando 顿悟之路的曲折不易。

Orlando 的顿悟颇有戏剧性。它不是对某个事物的看法的改变，而是对认识世界和评价世界的方式的革新。在此之前，Orlando 的眼中只有自己的文学抱负，而对现实世界的价值熟视无睹。他是盲目的，他不能真正地看见。意识到匿名的价值之后，Orlando 生平第一次看见偌大的房子的存在，因为他第一次意识到它是自己的先辈通过默默无闻的奉献留下的遗产。他的房子是匿名创作的见证，也为 Orlando 打开了长期被他忽视的物质世界的大门。这标志着 Orlando 对现实的兴趣逐渐回升，现实世界和文学世界之间的张力逐渐被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