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的恐惧

现代人最大的恐惧之一就是“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赝品和复制品（Richard Rorty 语）”。因此，对“本真”追求不但成为浪漫主义者的形而上憧憬，也成为普罗大众趋之若鹜的人生信条。于是，“找寻真我”，“做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等风行十八世纪德国的口号在当代社会再次蔚为风尚。

可是，我们与几个世纪前的德国人面临的挑战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我们面临的诱惑要多得多。这似乎是人本性中的弱点最容易被迎合被纵容的时代：虽然我们渴望本真，但我们太容易满足于人工替代品（ersatz facsimile）营造的愉悦体验。换句话说，大量生产的人工替代品通过俘虏我们的情感体验轻易地让我们处在“分有本真”的幻觉中。现实情况是，本真本身不可能被复制和分有，而我们的感知却不断被一个又一个的复制品挤占。

当我们能够辨出真假的时候，常常伴随着深刻的痛苦。这是因为，我们涉及的虚假不仅仅是假的念头，假的快乐，假的目标等局部的可控的虚假，而是一种整体的笼罩式的虚假，一种染指人生最紧要的盼头的虚假，一种玷污最深处理性人格的虚假。和笛卡尔忧心的 Evil Demon 不同，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被塑造成了虚假的样子，我们跌落的是一个不断被引诱却不断妥协的漩涡。所以，对于我们身上背负的恶，我们也有责任，或者说罪有应得。

因此，当我们拒斥虚假的时候，其实就是在拒斥部分的自己。这也注定了追求本真不可能靠优雅的顿悟，而必定是激烈的鏖战。因为我们不仅要和外部世界的陷阱斗争，更重要的是要和内心世界的深渊周旋。因此对本真的追求和对虚假的恐惧似乎是一体两面。每当我们以为自己已经找到本真的时候，内心的疑窦却不由自主地指向自己，担心自己展现是本真的对立面。

“我们时刻在渴望和恐惧之间动荡不安”，是为现代人存在状态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