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标准塑像


She can’t leave him, doesn’t know how. How many times have you heard this? / Victoria Chang

这是一个偷窥者眼中的世界。1932 年某天晚上,他照例在纽约的街道上游荡,目光漫无目的地从一个又一个不设防的窗户前扫过。像他一样有偷窥癖好的人,打心底相信,当人没有被曝露在公共眼光中的时候,就会自然流露某种稀有的私密性,像深渊一样具有吸引力。以他人的私密为食,就是偷窥者的动物本能。


突然,街对面的一户人家的明黄色内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停了下来。他先注意到钢琴边坐着的女人。她的左肘搭在黑色的钢琴上,下半个身子却向着相反地方向扭了过去,仿佛她和钢琴之间保持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关系。她身着一袭红色修身的无袖长裙,瓷白的右臂在裙色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浮肿无力。所以,她只用右手的一根指头敲击着琴键,她在演奏,又不在演奏。


很快,她敲完了一支耳熟的曲子,食指像是不甘心似的,依然在重复最后一个音,咚——咚——咚——像是她身体里没有挥发完的叹息。她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马戏团里某种偶蹄目动物,藕色的马或者驴,因为它们在在表演时就会把自己的蹄子反复砸在同一个琴键上。很快,她的刻板行为引起了房间里的一阵骚动:原来,隔着桌子还坐着一个男人。他只抬头说了几句话,琴声就停止了。


接着,他满意地把头重新埋在手中的报纸里。他坐的比女人低,围绕通身的却是一派不容置喙的威仪,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来自于他几乎全部藏在阴影里的脸,还是托着他的那只握着的拳头似的的沙发。也许他和沙发是分不开的,它们共同呈现出的绛褐色表明,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沙发完全而彻底地属于他。


钢琴边的女人尝试吸引男人的注意,她的努力却屡次被男人手中摊开的报纸挡了回来。她只能重新把头别过去,于是她的身体更像一块拧紧的布了。她的右手的食指抚在琴键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她脖子上的脉搏醒目地跳跃着,继续着她无声的抗议。这时,女人既在背后系在背后的蝴蝶结露了出来,像是绑在礼物上的彩带一般蓬松。


她喜欢他送的这条裙子,因为他说他喜欢看她穿着红裙子的样子。所以她每天晚饭后就会换上它,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或者坐在在钢琴前发呆。她不能去卧室休息,或者阳台上透气,因为她知道那样的话他会不高兴。他总说,夫妻俩做什么事都应该在一起;她觉得这是婚姻的真谛,虽然只有当他在看报纸累了,向自己投来疲惫的注视时,她才片刻感到和他在一起。但她相信这就是爱了,正如她相信世上所有的妻子都会想她一样。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房间,习惯了他多数时候的沉默,以及这条红色长裙。也许,她不止一次想要从这个明黄色的房间里走出去,但是身上的裙子一次又一次地约束住了她,提醒她在满足自己的欲望之外还有更高尚的职责。


她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一切了吧?偷窥者突然感到心下悲伤,只好仓皇走开,徒留下这个女人慢慢地凝固成一尊标准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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