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疤爸爸
疤疤爸爸

走得远了,会忘了当时头也不回要离开的理由。

疫区日记|哀悼日过去了

天气突然冷得要死,冻手冻脚的,没想到美国也有倒春寒。听说4月4号是大陆哀悼日。我之前不知道,上网还以为电脑坏掉,怎么全变黑白灰。S一个朋友是游戏公司的,他告诉我,公司老板很发愁:如果停服一天,损失怕是非常惨重。但看见同行都停服,也就不得不跟着就范,“总不能跟共产党对着干吧,”老板说。

不知是天生自带DNA还是成长环境所致,每次面对集体性的要求整体划一的行为,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抵触感,本能似的。然而中国人最擅长配合与表演——从小训练出来的。如果一个在中国的人不懂得识大体顾大局,身上还有股不服从的劲儿,脑子里还老转着自己的想法,那就等于一个完全的异类——从根子上被判了前途的死刑了。

以前我在媒体工作,台领导有时会在节假日前来“慰问”。这时,所有人都必须放下手中的工作,起立鼓掌,然后进行些类似于“同志们辛苦了”——“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为人民服务”之类的对话,异口同声,气氛相当活泼热烈。每次碰上这种情况,我都埋下脑袋,紧咬嘴唇,强忍住笑场的冲动。偷偷看看旁边的人,还都演得挺是那么回事儿。即便平时那几个最喜欢跟人抬杠的、一身傲气的,这会儿都满面红光地注视着领导站立的方向。

因为自知是异类,也确实在现实中屡屡碰壁,但又实在没法强迫自己跟着一起演,说些言不由衷的屁话,这才远赴重洋,只为了寻找一片能容下我天性的自由之地。因此,现在我本不该在意这哀悼不哀悼的事儿了,对于一个无比膨胀的权力的最大轻蔑,就是无视,嘲笑,连半秒钟的注意力都不要给。但这权力的触角伸得实在远,它无时无刻不用一种变态的方式提醒你它的存在,提醒你,只要它想,便无所不能。那些变灰的app,停服的游戏,戏子的赞歌,宕机的有线电视,形态各异的同时出现的蜡烛……它越来越明目张胆地嵌入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现如今,是连情绪,连眼泪,连蜡烛的颜色都要管起来了。

我时刻提醒自己是作为一个幸存者,在这里写些什么,说些什么。我是在一个宽松得多平等得多的环境里,为那个炼狱中惨痛的生命遭遇所动容。这份最基本的同理心,让我仍然牵挂那些失去亲人的人,那些无法给亲人下葬的人,那些痛哭着跑向空荡荡的街道的人。这几个月是我为陌生人流泪最多的几个月。即便我很清楚,当这场灾难没有发生的时候,这些人最讨厌的很可能就是我这种异类。如果我和他们共事,他们也有极大概率觉得我是个麻烦,或障碍。因此我想我不会对他们说:“醒来吧,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为什么。”但终归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上个月读到一个理论讲:中国真正的完整的现代转型要200年。我们现在才刚过了头100年而已。心是沉重的灰。

我们这儿戴口罩的人多起来了,但总体还是少。S从家里找出几包口罩——还是去年年底有内蒙古的鼠疫患者进京的时候买的——准备给我寄过来。闺女现在可以自己站着了,听到音乐会跟着节拍扭,看上去她好像挺喜欢Radiohead——我完全没心思给她听古典。昨晚我莫名其妙地梦见自己去威斯康星了,在大太阳底下走去咖啡店,是那样明亮的天空,敞亮的空间,浅金色,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小小的圆桌旁,聊天说笑。醒来后像经历了一场奇遇。没想到这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如今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