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琛琛
於琛琛

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徒一枚,文字時而溫柔,時而暴烈,時而浪漫,時而尖銳,時而簡潔,時而瑣碎。【近注】不需要追蹤我,最近忙於家事和讀書,也沒新文章可以追蹤。

中年人妻的奇幻學術旅程|夏季學校2/2

歐盟夏季學校的經驗最終成我對當今德國/歐盟最惡劣的印象,恐怕要好幾年後才能平復。
歐洲議會一角

離開奧地利的夏季學校後,我和老公在格拉茲集合,接著去了維也納小住一星期、再落腳萊比錫兩星期。在萊比錫其實什麼都沒做,就是趕在歐盟夏季學校(EU Summer Course 2019 #Future4Europe)開始前,把該學分要求的小論文交出去。這個夏季學校和我的研究所合作,來德國上課後,再交出兩份報告給所上,就能得到所上的學分。

不過,之所以會參加這個夏季學校也不全為了學分,很大原因是本來的4000元補助在實習和去奧地利的夏季學校後,已經用盡,回程機票卻還沒買,敝所再次展現驚人的財力,說只要我繼續參加,非但不用付990歐元的學費,還可以順道補助回程機票,不去白不去,再說學校還會帶你去布魯塞爾參觀歐洲議會。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又或者,天底下能白吃的午餐很容易變餿,在歐盟夏季學校的經驗最終成我對當今德國/歐盟最惡劣的印象,恐怕要好幾年後才能平復。


第二個夏季學校位於薩爾蘭邦(Saarland)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連德國人也沒聽過的小鎮上,地點是一個歐盟研究中心,該研究中心和Saarland University的法律系合作,夏季學校主要討論歐盟內的人權法律問題,故參加的同學以讀法律為大宗,少部分則是做歐洲/德國研究的。

在我從科隆百轉千迴總算到最接近的一個小站,換搭公車去中心途中,遇到一個巴爾幹三人組,兩個女孩各自從波士尼亞和塞爾維亞來,一個男孩是克羅埃西亞人,都是Saarland大學法律所的新生,已經在新生說明會遇到過彼此,因說同一種語言而成了好朋友,理所當然一起行動。

波士尼亞語、塞爾維亞語、克羅埃西亞語基本上一模一樣,但當你和波士尼亞人和克羅埃西亞人聊天時,絕對不能問:「你說塞爾維亞語嗎?」是大忌。

相見歡一個晚上,翌日的第一堂課,來自法國的講者討論當代歐洲和歐洲人,他說:「第一件事情要定義何謂歐洲人?在我看來,所有歐盟28個國家的公民可稱之為歐洲人(當時英國還沒有正式脫歐),換言之,其他人都不算歐洲人。」

於是,克羅埃西亞男孩在這場演講後,「升級」成歐洲人,和波士尼亞和塞爾維亞女孩從此分道揚鑣,整整兩星期未在同桌聊天過。不過如果你以為歐洲人都一樣嗎?才不一樣,饒是克羅埃西亞男孩現在貴為歐洲人,他也只能和匈牙利、斯洛伐克、捷克這類中歐國家的學生一起行動,勉勉強強可以和南歐人(義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希臘一組)攀上話,至於法國和德國學生?他們是歐盟的天龍人,可沒打算和紐澳以及加拿大白人以外的人攪和在一起。

很快地這樣的分級也影響到多大來的學生,多倫多大學位於全世界種族最多元化的城市,學生在多元主義的信仰下被教育長大,然到了這樣的環境,竟也得入境隨俗,白人同學竟然能和歐洲天龍集團平起平坐,就不好再和同班的亞裔或黑人學生打成一片了。

研究歐洲數年,歐盟的標語n varietate concordia(多元一體)歷歷在目,而我竟然不知道原來歐洲人是有分等級的——當然,現實世界裡,人沒有分等級才是怪事。


夏季學校有一場模擬緩和氣候變的國際會議,學生被分為幾個團體:美國、中國、歐盟、其他已開發國家(日、加、紐、澳)、印度、和未開發國家,彼此之間要合縱連橫,看看能不能齊心協力在2100年把氣溫升高的程度減緩三度。

這個會議最大的特點是:已開發國家的代表們會坐在桌子上,但印度和未開發國家的代表只能坐在地上——美其名是為了讓來自已開發國家的學生們體驗未開發國家的弱勢地位,然說真的,即便是全世界最窮困的國家參加國際會議也是坐在會議桌旁的椅子上吧!!不過在這階段,由於被分配到窮國組的都是有錢國家的學生,他們倒是沒什麼意見,只覺得是一種體驗。

會議進行到某個階段,輪到印度代表發言,工作人員(德國人)把麥克風交給印度代表時,故意用緩慢的語氣說了一句「這是麥克風,你知道怎麼用嗎?」潛台詞當然是印度人可能沒看過麥克風

話說出口的第一秒,印度同學馬上表示這個笑話不恰當。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表現出一副這個印度同學不太識時務、開不起玩笑的臉色,嘻嘻哈哈繼續和中間那些假裝自己來自窮國的歐洲人打鬧,沒有道歉。甚至過了一天之後,整個中心管理層已經有種這個印度同學小題大作、他才是問題的氛圍出現(可憐的孩子,他也在Saarland大學的法律所讀書)。

夏季學校無法為同學之間的種族主義負責任,然作為「國際學校」的主辦單位,工作人員竟然沒有半點跨文化敏感度感,著實讓我感到震驚,主辦單位上下既無法緩和衝突,還放任學生逐漸分成兩種陣營,既然如此,硬要收非歐洲學生究竟是想傳達什麼價值觀?

學生之間如果只是分陣營不相往來倒也無妨,然即便是很偶然地接觸,一些德、法學生確確實實對包括東亞、南亞、中亞、和巴爾幹半島等非歐盟學生相當不禮貌。例如有一次我坐下來後,右邊的德國女生堅持我應該換位置,她說自己不想和不懂德語的人一起坐,否則她聽不懂沒人可以問,坐在我左邊的韓國男生立馬用德語和我閒聊,說都不知道德國人的英文這麼差,而坐在我前面的孟加拉女律師已經大爆炸,她幾天前才被這女生趕下餐桌,已絲毫不能忍受,兩人驚天動地大吵一架。

那已經是倒數第二日,我找到項目聯絡人(她對吵架的事情毫不知情),告訴她整個夏季學校的運作方式和加拿大的Multiculturalism準則有很大的衝突,我會將此現象反應給自己的研究所。

最後一天,夏季學校通常會給學生們做個匿名意見調查,所有亞裔學生振筆疾書,指出夏季學校的racial discrimination現象。不過寫歸寫,然當大家搭火車離開小鎮時,還是相約要忘記這些不愉快,儘管被歐盟學生排擠,但我們這些非歐盟學生不也是一場歡樂的相遇嗎?


沒想到這個夏季學校再次證明德國機構在歧視這行為上絕對不是省油的燈。回加拿大後我收到一封從夏季學校寄來的Email,大意是因為有人(she)投訴這段期間存在著一些cultural misunderstanding,為了減少這類因為文化差異造成的不愉快,明年夏季學校將會增加一些文化交流的活動,希望避免類似像今年的誤解出現。

收到信的我們當下的反應是racial discrimination不是cultural misunderstanding,然大約過了幾天我們才明白:原來只有亞裔學生收到這封信!!換句話說這封信裡說要避免誤解不是要避免歐盟學生對這個世界的不理解,而是要被歧視的亞裔學生理解歐盟學生的種族主義。

更讓人驚訝的是:只有在匿名意見調查寫負面意見的學生收到信!!

說好的匿名意見調查呢?我再次翻開歐盟夏季學校的課表:Human rights protection、Fighting Discrimination、Data protection......果然再次驗證第一堂課講者說的,歐盟的一切只對歐盟人有意義。


夏季學校的最後一堂課是一個英國來的教授談英國脫歐,我和他在課堂後有個關於歐洲右派興起的談話,他認為納粹言論正在歐洲大復活(或根本從沒消失過只是被壓抑著),講到一半,他忽然間看向夏季學校工作人員那一邊,確認他們沒有注意我們這裡,接著小聲的和我耳語:「我是猶太人。」

這一幕對我來說既悲涼又諷刺,當這個歐盟項目致力於推廣歐盟如何保護人權,一個受邀演講的猶太學者仍然沒辦法自在地在德國人的地盤說出自己是猶太人。

不過,也難怪他如此小心翼翼,學校曾帶我們去Saarland的首府Saarbrücken我趁著自由時間去了趟當地的歷史博物館,博物館像是深怕訪客不知道Saarland是一個曾經有高達95%的居民投票決定加入納粹的地方,瘋狂展示納粹興起那些年的海報,還把所有當地納粹軍官意氣風發的照片和自傳排成一列,氣勢驚人,直到盡頭處才展示些許當地被丟入集中營、囚犯裝扮的受害者照片,這想要表達什麼已經不可言喻。


參加這個夏季學校也等同於修一堂多大的閱讀課,系主任要我們讀下列五本書(搞得我整個實習期間瘋狂讀書):

 Konrad H. Jarausch, Out of Ashes: A New History of Europ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888 pages).
Tony Judt, Postwar: A History of Europe (960 pages)——中譯:〈戰後歐洲六十年1945-2005〉,拆成四大冊,平均300頁。
Ivan Krastev, After Europe (128 pages).
Finn Laursen, EU Enlargement: Current Challenges and Strategic Choices (360 pages).
Mark Mazower, Dark Continent: Europe’s Twentieth Century (512 pages).

並以此五本書寫出一篇小論文,題目是Is the History of Europe One of Continuity or One of Change? 

你們覺得呢?

列出這五本書的頁數是為了說明一般來說歷史所的閱讀量,即每星期一本,可能是200頁,也可能是900頁,這是最終我沒選擇讀歷史博士班的原因,作為一個英文晚成的中年學生,這閱讀量真心應付不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