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婭和烏拉諾斯的吻
蓋婭和烏拉諾斯的吻

複雜多變自由職業;野生青年編、導、演;非正職模特 我將創造你/籠罩於身體之上/世間萬物都不可觸碰/唯有隆起的山峰/它們將親吻你

有聲文|原諒一棵樹和一堵牆


可配合朗讀音頻食用

原谅一棵树和一堵墙

耳機錄音,可能音質不太好,多多包涵


自打月初搬家到這裡,天氣就一直陰沉沉的,沒有一點夏天該有的鋪天蓋地的光亮,綿羊毛一樣的小雨細細縷縷,像是有誰拿著孔眼秀氣的水壺追著我澆。我的心情被攪得莫名煩躁,就連每天切菜的時候都是咬牙切齒的,帶著一股堅定的深仇大恨。


更讓人憋悶的是窗前那顆莫名其妙的樹,和樹後那堵更加莫名其妙的斷牆。


這樹和我有過節的。搬家的那天,它那粗糙的枝條不由分說地用力刮了我好多下,就因為它刮我,一個石頭瞅準了時機把我給結結實實地絆倒了,當下手裡的東西就嘩嘩啦啦地摔了個滿地,好多東西都摔壞了,包括朋友送給我的漂亮小瓷瓶,那瓷瓶敞口細頸,肚身飽滿,線條流暢,不但身段美麗極了,顏色也是青綠華茲,肥潤瑩亮的。這麼好看的小瓷瓶就在這麼醜陋的枝條下摔了個頸斷肚裂,香消玉殞,任是哪個有點良知的人看了都得想打兩下那樹吧。


但我沒有,我一點都不想理它,我希望它有天能自己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慚愧。

但它也沒有,它每日每夜都那樣理直氣壯地站在我廚房的窗前,在那惱人的蜘蛛網一樣的細雨裡隨著風東搖西晃的,過得得意極了!


再說它身後那堵破牆,我想那牆原本應該是個什麼東西來著,就像這世界上所有的斷壁殘垣原本都該是個什麼東西來著,只是不知平白無故地遭了什麼劫難,倏忽之間就剩個七零八落了,牆壁上原有的顏色也都被駁雜得殘敗無比。我對它,原本還抱著一點憐憫之心,可後來發現搬家當日絆倒我的那塊石頭就是從它身上掉下來的。


從那以後,我便越瞧它越不順眼,總想在哪兒尋摸一把大錘子給它從上到下砸掉。可轉念一想,那掉下來的石頭不是更多了嗎?不但更多了,還不知給放到哪裡去比較好,萬一又摔了誰的什麼漂亮小玩意兒可怎麼辦?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反倒是把它周圍的那些碎石頭都再給板板整整地砌上去。


可這不是神經病嗎?


我做完了這事以後,鄰里鄰居還怎麼看我?沒事就在樹蔭裡下象棋的大爺會怎麼說我?那些整天在小區裡閉著眼睛橫衝直撞彷彿壓根就不知道人也有受傷這回事兒的小孩們會不會過來搗亂?更何況,我根本不會砌牆啊。


我從來都不知道牆是怎麼砌起來的,怎麼立竿見影地砌起來。那些碎石頭,爛磚瓦,我翻過來掉過去地看它們,沒有一塊有個憨厚老實的樣子,誰也不像是能正正經經待在一個地方不掉下來的。我對它們失望極了。


於是我就這樣待著,默默地生氣。雖說心裡每天都會冒出好多個煞有其事的想法來,但礙於我本人的能力和情面,一個也沒實施得成。


最最可氣的是,在連續一個星期出門買菜的路程中,我算是發現了,這棵樹是整個小區裡最醜的一顆了!別家樓前的樹,有的長著碩大的綠冠,可神氣了,還有的會開一些粉白粉白的小花,看起來像是很香的,還有的樹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但據下棋的老人說是會結果的,先甭管結出來的果子味道如何,能結果總歸也算是多才多藝的吧。


只有我家樓前這棵樹,枝條胡亂地飛長,沒事就兇悍地刮人,還和那堵破牆沆瀣一氣地不思進取。

它剛好就立在我切菜的窗前,我只好每天恨恨地看著它切菜,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會切菜,因為害怕,向來都是拿著一根筷子固定住要切的東西,然後認真勉強地下刀,畢竟大多數的食材切個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只有土豆比較難搞,鼓鼓溜溜的一個,不太好固定,常常從菜板上滾下去,我的注意力又總是被樹吸引過去,滾下去的土豆就更多了,所以自從上星期開始,我已經不再買土豆回家了。


昨天我照舊在那扇窗前切菜,心裡想著盡量不要抬頭看它,只要我不看樹,樹也拿我沒辦法。可切著切著,菜板上竟落進來點點天光,心想該是天終於晴了,情不自禁抬頭一望,這一望可真是嚇了一大跳,久違了的太陽光像是伴著一萬隻圓號同時吹響般照射下來,四面八方金黃一片,那平日裡黯淡的葉子在金光中和著風兒閃閃爍爍的,樹後那面殘敗的斷牆借了一角整齊的天光正變得誠懇慈悲了起來,四周的石頭碎磚也都一個是一個的,在夕陽裡靜靜地伏在地上,投下一點片面可愛的倒影。


一切都活了,像是終於從長長的睡眠中甦醒了一樣,陽光讓萬事萬物都變得情有可原。我開始覺得那樹就該那麼長著,那牆,甚至那石頭就該那樣立著,它們就在自己本來該在的地方,就是自己本來該有的樣子。


我胡亂從菜兜子裡揣了個什麼東西就跑出去了,直奔那棵樹。它四周伸展出來的枝條像是鍍了金的筋骨分明的翅膀,我忍不住向樹幹靠過去,任它把自己收攏起來。風拂過,它抖一抖身子,像在這遼闊的夕陽裡飛似的。


我慢吞吞地呼吸,樹木的清香一點一滴地吸進肺裡,枝葉上餘下的雨水落在腳趾頭上。從兜裡摸出來一個豐膩的桃子,深深地咬下一口,汁水順著手臂流下。頭上有鳥雀輕捷地飛過,我就如不小心進了伊甸園一樣誠惶誠恐。


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動,萬物的界線漸漸被熱烈的光烤化,我見到鳥就想成為鳥,見到石頭就想成為石頭,聽見附近誰家的老式鬧鐘響起就想變成鬧鐘,在每一個重要的時刻用盡全力大喊,在除此之外的所有時刻保持除了秒鐘之外的絕對安靜,哪怕是那種天地為之久低昂的時刻。夕陽的致幻效果讓我充滿了勇氣,成為一切的勇氣。


我想承認月亮比地球更大,樹比星星更遠,桃子是神吻過的毛絨絨的花。我還想明天早上醒來就去找一個人愛,就去把想做很久卻沒做的事情做完,去告訴見到的每一個人,太陽是世間的唯一真理,就擁抱吧,就先不要懷疑。


可是來不及了,太陽就要落山了,我知道到頭來什麼都成為不了。月亮還是月亮,樹還是樹,星星還是星星,桃子還是一斤六塊錢。所以只能專注地閉上眼睛,感受最後的一點點勇氣,夕陽吊著幽幽地一口氣兒為我撐起來的勇氣。


它就快走了。白雲之間的一隻伶鬼穿著輕柔的鞋襪從我身後路過,我最後幻想出一口井,在最盛的陽光下悄悄變白的井,一口懂得凝視自己的井。


天光逐漸逐漸地暗下去,我在樹下坐了很久很久,坐到太陽曬熱的石頭上有夜晚的涼氣攀騰上來,坐到心裡剛剛上漲起來的情感又漸漸落下去,事物的界線重新又分明起來。


起身回家走到一桿路燈下時,它剛剛好地亮了起來。


知道了,樓門口那幹路燈是喜歡我的。


後記

昨天@白髮生提起,也許可以在文章裡插一段朗讀的音頻,但不是所有文章都適合有聲的,於是就想起前兩日寫的這篇日記,它還蠻適合的。想到第一次在matters朗讀還有一點點緊張,希望有人喜歡聽啦~


順便在文末關聯了一下自己的特隆星活動,希望有更多的研究員來探索星球 !


(圖源自大都會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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