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婭和烏拉諾斯的吻
蓋婭和烏拉諾斯的吻

複雜多變自由職業;野生青年編、導、演;非正職模特 我將創造你/籠罩於身體之上/世間萬物都不可觸碰/唯有隆起的山峰/它們將親吻你

一面之缘的湖


昨晚夢見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去過的一座山,說它是一座山僅僅因為在當時的旅行團眼裡那是一座山,大巴車上的每一個遊人都為了上山,去看山上的東西,在山上看山下的東西。而我已經忘記了山上有什麼東西,印象最深的是山腳下的一片大湖,從車窗望出去是蔚藍蔚藍的,很靜很年輕,不起皺紋,漂亮晶瑩地被四周微微隆起的小山峰鑲嵌在其中,又乖巧又伶俐。然而大巴車上侃侃而談的導遊卻對此視而不見,那時想著,這麼漂亮的一面湖,總不會讓人這麼錯過,或許等到下山的時候,大巴車會在此停一停,那時我便可以仔細地看一看它。先看山再看水,也許是這樣的順序。


可是下山的時候,大巴車出乎意料地走了另一條路,是出乎我一個人的意料。後來打聽過,行駛路線並非是臨時變動。山的這一邊和那一邊距離很遠,旅行團行程很緊,我和家人提起那湖,家人只是說從車窗內望見了也算看著了。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那湖,藍寶石一樣的,不落入旅行團眼裡的湖,除了昨晚的夢裡。


夢裏是秋天的晚上,高而稀疏的樹冠溫柔地刺著淺色的天幕,一行四人,我走在最後,無言的靜默緩慢地沉降下來,乾枯又帶著潮氣的葉子被踩得吱吱作響,我任由前面三人帶領著,毫無目的心地虔誠地向前走著,沒有什麼想要說的,本也無所謂要去到哪裡,無所謂發生什麼。所以放慢了腳掌落地的速度,關注於感受腳下的葉子慢慢碎裂到只剩葉脈的過程,那葉脈彷彿還是軟的。


當然,鞋子是沒有知覺的,有知覺的是夢。


向前走著走著,忽然感覺空氣變得凜冽起來,抬頭一看,四周俯臥的峰巒中是一片靜止的水,我腳下的陸地也被適時墊高了,足夠看到理應在身高允許的視角之外的畫面。眼前的畫面視角逐漸與我在大巴車上的視角畫面重合,除了因為時間而不同的天光。在大巴車上,是早晨,陽光撲簌簌灑金箔一樣粼粼地照著,它像是從金色的古希臘神話中摘出來的寶石。現在是夜晚,或許還是很深的夜晚,天上並無月亮,那一點點清冷的閃光恐怕是這夢自作主張補上去的。我的夢它不補月亮,向來不,大概是月亮從不憐我不愛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出生卻不救我。所以它只溫柔地藍著,配合著那一點寒酸的光,盡力地藍著。


前面三個人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只剩下我和這湖相對。我心想,該是它一直惦念我,才千里迢迢地跨越時間和空間跑到我夢裡見我一面。


我慢慢地脫下衣服,一件件疊好,掛在最近的樹梢上,一步步走向它,向蔚藍蔚藍的中心靠近。湖水一定都不涼,溫柔地包裹著我的腿,撫上我的腰,然後精準地停在那裡,無論我怎麼向前走,水都不會漫過腰際以上的位置。它精準地掐在那裡,柔軟地波動著,我癡心地覺得整個宇宙彷彿都掛在了腰上,只稍微一動,所有星辰就搖晃不已。


索性躺下了,不做任何準備地躺下,合乎情理地被水搖晃著托起,我抬頭看天,彷彿天也不是天了,是一面多情的鏡子,鏡子裡是湖水和我的映像。


想起來,我和山向來都不親近,只願偶爾看看,雲霧繚繞的尖尖角,但是不喜歡走上去,也並不是怕高,只是從不會被山上的東西引誘。我喜歡水,也親近水,常常被水引誘,哪怕是不太會游泳的時候,因為在水裡漂著游著給人一種在天上飛的錯覺。水是上帝的慈悲,上帝對不能飛的人的慈悲。


夜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老去,湖水只搖晃,卻並未把我托向哪裡,我始終停在最初決定躺下的位置。天上的畫面逐漸模糊了,像是被袖子剮蹭過的未乾的水墨畫。我知道自己快要醒來了,眼睛和其他感覺的觸角不自覺變得貪婪起來,迅速地汲取並記憶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生怕錯過任何一點的知覺,生怕將這感觸嚐盡了又在醒來以後日復一日的生活中不能自已地淡忘。


但,越是調動感官,醒來得越快。天空的畫面很快就被每次閉上眼都會看到的光斑入侵了,身下柔軟波動的承托感也被床墊的熟悉觸感一點點趕走,我從湖裡出來了,落在了床上。不知道夢裡脫下的衣服是哪裡來的,我明明是裸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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