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亚娜
米米亚娜

女权主义者\独立写作者\媒体工作者,长期关注中国女权运动与公民社会抗争,热衷参与公共活动。擅长性别、政治、传播、文化等领域的话题。工作联系邮箱:mimiyana@protonmail.com

吕频:解决女权主义?从“性别对立”到“爱国”作为一种性别暴力,及一个”境外势力“的自白书

当他们通过网络施暴,以“爱国”的名义,用最污秽的语言攻击女性的身体、性、外表,她们的尊严和美德,她们最关心和看重的亲情友谊, “爱国”已经不仅是他们的流氓庇护,而就是他们实施性别暴力的手段。

作者:吕频

来自:女权之声

米米亚娜加注:自肖美丽被网暴事件发酵以来,吕频和女权行动派在微博上被全面噤声,今后我会用自己的账号帮助她将声音传递给社群和公众。


“性别对立”在 2020 年底的爆发,是让女权主义真正出圈的历史性节点,从“普信男”到“男人还有底线 呢”,虽然否认女权者的身份,但当杨笠撕开男性优越的真相,她帮助泛女权群体做了她们渴望的【对 男性的降维打击】。而女权对男权之战变成女男两个性别群体之间的战争,是这些因素的结果:1、 女权主义在青年女性群体中间普及化,女权标签和女性身份贴合;2、女性觉察男性日常生活中的广 泛特权,性别平等的“零和”层面被认知,即女性地位提高必然同时意味着男性吐出红利;3、性别平 等的制度性解决被无限延宕,在政治环境所划出的辩论红线范围之内,女性将怨愤情绪聚焦到男性 群体身上相对安全。从最后一点的角度看,你会发现女人和男人是今日互联网上最容易构成对等争 议群体的两造,以阶级、民族、地域......等等为界的相互攻击也很多,但是参与方之间没这么变得相 对均势。

很多人说杨笠的言论其实没什么,可杨笠是以一种促狭戳中了男性的脆弱的自尊。她指责的不是男 人不做家务,男人性骚扰之类的具体问题,而是男人这个群体根本就不值得女性尊重,是为降维打 击。这下彻底激怒了男人们......到底是哪一方先发起了“性别对立”都没关系,“性别对立”是女权主义 发展到这个程度所成的形态,升腾着双方相互激发的愤怒。出圈的女权主义陷入无尽的口水战,没 有对话,也不讲什么策略,在各种网络平台各种话题下的短兵相接中,双方都发展出了一套羞辱性 的语言,并且都用对方的仇恨定义了自己的正当性。这一度是胜负不分的混战,尽管男性拥有巨大 的语言武器的优势并且有各个平台的或明或暗的倾斜,但谁都不能改变谁,谁都不能让谁放弃。

肖美丽所发布的成都火锅店“二手烟”争议视频,无意为“性别对立”之战提供了一份绝佳的素材。那个男人和他的同伴,不是最坏的男人,但他们被记录下来的一言一行,却散发着如此熟悉的日常的【腐败】。杨笠只是口头吐槽,肖美丽为互联网做了真实感性的视觉化,让所有人都可以解读,联想,共 鸣——也是安全消费。当视频的热度直升,肖美丽还不明白自己为啥这么火的时候,“性别对立”之战因为她的举证而向女方倾斜了。

这可不行......于是,“爱国”大杀器接管了“性别对立”,反扑女方,寻求在这场战争中解决女权主义的 终极方案。“爱国”——对外战狼对内铁拳,用敌对、恐惧和暴力意识武装起来的国家民族主义,不是 辩胜了女权主义提出的问题,也不是骂街更厉害,而是转移焦点,通过施加政治污名取消女权主义 和女权者的发声正当性。它从来都是栽赃陷害,欲加之罪,例如,去年 12 月弦子诉朱军性骚扰案在 海淀法院开庭,有人从现场图片中看出有标语使用了一两个繁体字(?)和英文,这而这就成了弦子案“有境外势力”介入的全部“证据”,而案件的核心问题——朱军性骚扰能不能得到公正判决—— 被他们无视。

这些人想必早就全方位审视了杨笠的一切,只是没有找到可乘之机。肖美丽就不一样了,他们把肖美丽的历史挖到 2014 年,终于找到了所谓“港独”的“证据”——当然,只有在超级过度解读的标准下才能称为“证据”。于是他们迅速扭转了战争形势,达到了如下目的:1、“爱国”叠加男权,动员出至少双倍的志愿力量,可以在各个平台、各种号码下无穷无尽地骚扰、攻击,靠人海战术制造恐怖和震慑。2、用“爱国”之名增加己方合法性,让污言秽语不受审查,铺天盖地。3、挟持平台,炸女权 号;嫁接公权,制造人身威胁。当然这些平台本身就是厌女的,因此合谋。4、并且预阻女权反击, 一反击就触及敏感词。

因此,所谓“肖美丽等人被炸号不是因为女权,而是因为‘港独’”之说,【根本就是男权话术】的欲加之罪。因为他们没办法就女权和我们正面辩论,才用政治污名来堵塞我们发声。另外他们还:5、【强迫女权者自证“无罪“】,然而实际上女权者任何程度的自辩就等于服从他们的话语设置,向他们示弱认输。我们也是永远“解释不清楚”的,毕竟,他们从来都没有在做基于事实的判断,这里只有预设罪名的车轮战。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被冤枉不是吗?

当他们通过网络施暴,以“爱国”的名义,用最污秽的语言攻击女性的身体、性、外表,她们的尊严和美德,她们最关心和看重的亲情友谊, “爱国”已经不仅是他们的流氓庇护,而就是他们实施性别暴力的手段。从爱国作为一种性别暴力这个角度,不再需要区分这些男权分子是功利地利用“爱国”,还是与“爱国”有实质性的意识形态契合,以及这场战争中野生男权者、平台、网信管理部门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再重要。唯一需要理解的就是政治性动员和迫害如何升级了当今性别战争的暴虐。

爱国是很多人心中朴素而真挚的情感,当被指为“不爱国”,很多女权者感到发自内心的痛苦。记住, 关键问题不是女权是否爱国,如何爱国。施暴者从来都无穷归咎于受害者的“错误”并由此对她们实施情感和自我价值的剥夺,但那绝对不是真的。停止用他们的套路去思考,回到自己的感受,你会发现自己正经受的就是一场暴力,那么它就是。

他们开始针对的好像只是肖美丽,只是我们少数几个人,并且因此在女权者中加剧了内部的隔离和审查,似乎“不港独”就不会被狙击。这其实是对女权者的【“爱国”诈骗】。他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定点消除少数几个人,而是震慑整个女性群体和战胜女权主义。

这是又一个非常重要的战争的转折时刻,从此女权主义深陷政治污名的泥潭。已经开始了,今后, 不仅是肖美丽,而是所有的女权者,走到哪里说到哪里都会被回击:女权不仅是女拳,女权还是境外势力,女权想搞乱中国,女权......。也和所有的性别暴力一样,他们的目的不仅是造成当下的伤害, 更是造成长期的恐惧和臣服。我现在不想更多预言未来的艰难,但是,这当然不是最后的战争不是吗?女权主义,或许是中国最后可见的社会运动,还将如何走下去,我们可以一起参与和见证。

在这里还想说,我认为不应该就此将责备转到所谓“粉红女权”——现在,我认为所谓“粉红女权”并未真正成形,所见的只是被压迫的女权主义者没有语言、没有武器、在四壁围困中做出的悲愤的反弹。 我仍然相信女权主义的内在价值与粉红并不相容,虽然我也知道,很多时候人们就是不得不四分五裂地架设自己的价值观。

当我看到有人说,“肖美丽应该澄清自己和吕频的关系”,我不由想,肖美丽应该怎么澄清?可是我很快又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可澄清的呢?即使吕频是一名罪犯,也不等于罪犯的朋友就是在犯罪, 何况我们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其实始终都只是因为女权主义。政治迫害之为迫害,其一在于将正当的公民权利行使敌对化和罪化,其二在于以这种罪化来超级监视社会生活和人际关系。我不会接受, 也不在乎我和谁一起吃饭,一起合影,相互关注被视为罪证,至于我曾组织过什么女权行动也一样。 我不会自辩无罪,也不会去反向地自证有罪,重点是我不会进入他们的套路。

本来中国女权主义一直是非常聚焦于本地议题和本地策略,根本就没那么国际化。但是,中美政府间的对抗升级,正在加剧中国国内公共空间的紧缩,为对社会批评和社会行动的打压制造了基于外部假想敌的理由。其实就我所知,美国非常不关心中国的人权问题,更不会在乎中国女权——说白 了与他们的利益何干?对所谓“境外敌对势力”之恐惧,反映了对自身合法性的不自信,以及基于这样的不自信,即使只是反对“二手烟”的女权主义也被视为危机。我并不关心美国,也不会利用身在墙外的特权更不会制造信息差。我将尽量保证自己在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人都说同样的话。

2015,2018,2021,我感慨自己和朋友们为何要经历这一次次的迫害?但这些都不会改变我,心如 磐石,不可动摇,无论身寄何处。而且不管在哪里,我都甘心在与生为中国人,那种他人无法理解的心灵和言说的不自由的搏斗中,尽对社群、运动和行动主义的责任。

我将坚持女权主义者之间的友谊,无论她们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住在什么地方。我将努力捍卫自己所用的语言,这非常难,但至少不让“爱国”来污染它。我会坚持女权主义的伦理,告诫自己,不做敌人的镜像。——一定程度上,确实是这些敌人定义了我,但他们定义的是我的生存和抗争的政治 意义,甚至,他们敦促我脱离个人生活中的种种艰难而看自己,意识到自己真的很重要,哈哈。但他们不能定义我言语、思考和行动的方式。

虽然作为多方造谣诽谤的受害者,我有权首先聚焦于为自己维权,但更重要的任务是,无论一己之境遇如何,仍坚持【为社群提供公共性】的输入。

我不会再回到微博,但也不会离开,无论是作为组织者还是作为思想家。就前一种身份而言,我将继续做一个匿名者。而就后一种身份而言,我会尽量把我的声音投放到社群所在的地方,比如,现在我只剩下了我的微信朋友圈,还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但我也知道,无所谓有没有一个平台,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的声音一定能穿透封锁被该听到的人听到。

这不是最后的战争——希望大家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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