犸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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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画画,为了找到自己的声音。

小晴和小张

(编辑过)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小晴以前是个微胖又爱笑的女孩。她很爱惜自己的长发,每天洗头后按心情抹上不同香味的精油,梳子溜到底,走起路来背后一闪一闪。

小晴鼻梁上有颗不小的黑痣,爸妈总让她点掉。晴爸说,“多不好看,女孩子家脸上有个东西”;晴妈说,“这痣不吉利啊。”念叨太多次小晴怒道,“有痣也是你们生的,再烦我就去整容,把整张脸点掉!”爸妈不吭声了,每次见到小晴,多瞅那痣两眼。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件烦心事:二十五岁的女儿还没谈过恋爱。一催她就说,“哎呀,没喜欢的嘛。总不能随便找个男的上床吧。”

爸妈又不吭声了。

小张第一次在公园里遇到小晴的时候,她专注地望着一棵春光里的樱花树,远远的,小张一眼在人群里看到她。短头发,脸尖尖的,像只小猫。

小张鼓足勇气走过去,请小晴去附近的咖啡店。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小晴点了杯茉莉奶茶,歪着头不说话。奶茶上来了,小晴拿吸管抿着,脸微微发烫。

小张的咖啡也上来了,他们说了些有的没的,话题卡在空中。突然小晴咬着吸管说:“我得了骨癌,医生说只有不到一年了。”小张愣住,半天缓不过神来。小晴眯着眼,目光能把他看穿。

“你很好看”,小晴笑了。

小张知道自己在男人里算好看的,但从没女孩儿当面对他说。

回家后想了好几天,小张还是打开了微信,找小晴聊天。

后来在朋友聚会上,别人问他们怎么认识的,小晴说,“你问他啊”小张就腼腆地笑笑。小晴一边说一边调侃小张当时紧张的像个痴汉,不过他刚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就头脑发热了。有女生羡慕尖叫道,我怎么从没遇到过帅哥搭讪。小晴让对方把手伸过来,拍一下说,“好了,你下楼就会遇到了!”

聊到小晴的病,气氛凝住,朋友们红了眼眶,使劲喝酒。

“没事儿”,小晴说,“往好处想,我还脱单了呢。”

只有小张知道,小晴是怎么在夜里抱着小腿痛醒啜泣,他又是怎么抱着小晴的。

二 

他们的感情进展得很顺利。两人性情相投,从不吵架。

小张知道小晴喜欢向日葵,看海,甜的东西,和披头士的歌。

小晴知道小张喜欢杜宾犬,爬山,咸的东西,和张国荣的歌。

他们一起吃遍了本地所有咸甜的美食。合照里,小张和轮椅上的小晴都笑的傻乎乎。

小晴真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三个月后,她第一次告诉爸妈自己恋爱了。爸妈异口同声地支持,还让小晴带男友回家看看。一起吃饭时,他们不停往小张碗里夹菜。小张高大帅气,工作体面。最重要的是,不嫌弃女儿的病,耐心照顾她。

有次小晴和小张去看电影,是个日本片子,讲一对男女相互纠缠十年最终分手的爱情故事,剧情有点套路,小张却很走心。小晴看着这个男人站在大太阳底下发懵,眼睛下面的那块浅蓝色阴影时,心变得像手里的棉花糖一样软。

小晴说,“你怎么有时候比我还忧郁呢,快死的不是你诶。”

他们在床上拥吻,怀中的女孩化成了一滩水。他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与渴望,却无法回应。

“对你身体不好。晴儿,听话。”

“那我要抱久一点嘛。” 小晴眨眨眼,使劲地捏了捏他的手臂。

恋爱谈了大半年,两人还是很腻歪,小晴给小张起了几十个昵称,最喜欢的还是大笨象。小张陪小晴在医院看病,人们总会投来好奇与同情的眼光,慢慢他也习惯了,就像他习惯了小晴的依赖。医生说骨癌扩散到肺部,小晴说:“我还没去过迪斯尼呢”。医生说化疗延续生命的可能性极低,小晴说:“我不要化疗,头发掉光,还那么痛苦,不如死了算了。”

从医院回家,小晴撑不住了,猫在床上休息。小张去刷牙洗脸,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等他回来的时候,小晴拿着他的手机,小张从没见过她那么恐怖的表情。

“张文哲,你他妈到底是谁?做什么的?”

“我爸为什么在微信上给你转钱?”

“为什么你们经常讨论我的事?” 

“你是不是我爸妈找来骗我的,你说啊?”

“你这个混蛋,烂人,渣男!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面对小晴的质问和谩骂,小张想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默默点头。

看着崩溃大哭的小晴,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我真是太蠢了,还以为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命中注定。”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连名字都是假的。”

天崩地裂。

小吴曾经想当演员,他个子高,长得不错,沉默寡言。班上好多女生暗恋他,还有人说他像刘烨。后来小吴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小吴家里没钱,学习不好,没考上美院,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什么工作都做过,都做不久。直到做起了兼职男友,什么女人都见过,都应付得来。更不用说这份工作时间灵活来钱快,小吴越做越发现自己天赋异禀。

大部分客户是日租,小吴陪女人逛街、购物、约会、吃饭,她们挽着他,觉得自己魅力十足。小部分客户是月租,服务得更小心,牢记每个人的不同需求:阳光暖男型,多情浪子型,文艺青年型,运动健将型。。。小吴渐渐积累出各种实战经验。牵手、拥抱、亲吻都有特定价码,但小吴从不上床,并不是他洁癖,而是怕麻烦。有次花了一个多小时哄女生起床后,小吴想,呵呵,影视学院毕业又怎样,我现在不也是做演员?

有天,一对中年夫妇来找他,说女儿得了癌症,希望能满足她最后的愿望,体验一次恋爱的感觉。那女人说着说着哭了。小吴冷着脸想,太多不可控因素了,太麻烦了,还癌症病人。直到对方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数字。

“租一年,先付一半定金,剩下的按月付”,男人斩钉截铁地说,“这一年中你不能接任何其他客户,要最大限度地让我女儿开心,但绝不能发生肉体关系,发生任何违约,关系随时终止。”

小吴点点头。

小吴再次见到小晴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小晴约他出来,在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店。小晴瘦的厉害,带着明黄色的遮阳帽,更显得脸色苍白。

在酒店房间里,小晴像一片羽毛飘落在草地里,说,“大笨象,再抱抱我吧。”

小吴紧紧搂着小晴,她的身体硌着他的。他无比笨拙地吻下去,额头,脸颊,嘴唇,耳后,脖子,锁骨。。。

屋里一片漆黑,小晴的眼睛像雾蒙蒙的夜晚里消失的星星。

他们赤裸裸并排躺着,窗外吹进来的冷风让小晴打了个寒颤,她把头靠在他身上,轻声说,“小吴,谢谢你。”

“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好吗?一个人,我好怕。”

小吴的喉头沙哑,好像虫子嗡嗡作响。

葬礼上放着小晴最喜欢的歌,披头士的Yesterday。她戴着长长的香槟粉假发,穿着向日葵花纹的裙子,躺在棺材里,身体好小。

小吴负责主持,小晴爸妈泣不成声。小晴为数不多的朋友们都来了,一一上台说着他们与她相遇相知的故事。

小晴一直微笑着,时不时从棺材里半坐起来对朋友说,“我还没死呢,要哭等我死了再哭。” 画面太诡异了反而有些滑稽,有人笑了,有人哭的更大声。

轮到小吴了,小吴只说了一句,“小晴,遇到你真好。”小晴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

两个月后小晴去世了,小吴和小晴爸妈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三人从殡仪馆出来,晴妈驼着背,肿着眼睛,一言不发。晴爸点上一根烟,对小吴说,“辛苦你了。”

晴妈说,“小晴总和我们说,你对她有多好,她多开心,哪怕是假的也开心。”

晴爸拿出一个鼓鼓的黄色信封,递给小吴。

小吴没有收,向他们鞠了一躬就转身离开。他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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