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酷儿在大陆生活的细碎日常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大陆人。也是个身份意识非常强烈的酷儿。酷儿身份是我最主要的社会身份认同。我的酷儿身份认同随着我的成长会有一些变化，最开始自我身份认同是拉拉，后来是双性恋，再到现在的非二元性别。因为我本人主要混迹的是以女性为主的圈子（拉拉，双性恋女性，和跨性别女性），所以我的以下陈述主要是基于一个年轻“女性”酷儿的视角。年轻的意思是，并没有经历过较大的婚姻压力，没有太多的工作经历。

lgbtq+的很多事件一般是不会在大陆引起主流传播的，所以我提到的以下事件都是我自己接触到的和留下深刻印象的，肯定会有很多的事件遗漏，但通过描述这些经历，我认为能有所解释为什么我在大陆生活一直处于不安的状态。

照理说，按照lgbtq+人群在总人口中的恒定比例这个理论，大陆应该也有非常庞大的lgbt人口。但是我接触的主流社会语境里，lgbtq+基本只和负面信息有关。

尽管大陆1997年取消了流氓罪，算是个同性恋非罪化的过程，温家宝、李克强也有接见过男同性恋社交网站淡蓝的创始人耿乐，2019年lgbtq+群体流行办意定监护 作为“婚姻”保障、2019年末官媒公开探讨同性婚姻合法化都好像标志着大陆对lgbtq+的逐渐宽松态度。以及，1995年就完成性转手术的金星姐姐能一直在电视上出现算是个神奇的存在，虽然她也被浙江卫视因为跨性别身份歧视过然后跑到东方卫视（上海欢迎你！）去做了自己的节目。不过，很多人吐槽说，金姐能在台上主要是因为她有浓重的男权思想。我本来是被金星的容貌（她穿旗袍真是太性感了）和经历打动，但是看到她自己是独立女性甚至“女强人”但是又在《中国式相亲大会》上认同男尊女卑的事，觉得她有点矛盾，所以就不大关注了。

照理说同性恋无罪，lgbtq+群体的生活又在法律上没有什么罪名，不应该在社会中频频被官方禁言。但事实是，我的lgbtq+身份就没有在大陆感受到什么安全感。其实，传统中国社会文化的影响已经算小的了，毕竟东亚文化相对温和，hate crime和俄罗斯、巴西、美国等地区要少很多（假定ccp的立案数目没问题）。如果我能被法律保障，被人骂几句，问题也不大，毕竟观点不一样嘛。

我个人最担心的是人身安全和基本社交、娱乐的干扰。

我是在大陆算是最包容lgbtq+的城市之一长大的，本身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上海每年都有骄傲节，上海有关注性少数群体权益的知名大学社团，上海也有不少同性恋酒吧，我在上海接触的大部分朋友都是很支持lgbtq+的。我身边一直有不少lgbtq+的朋友，我个人也没有因为lgbtq+身份被具体针对和歧视过（可能因为我看着不够gay吧🙄️），我感受到的大多数是网络上、老一辈人对同性恋群体的言语歧视。但直到2011年4月3日凌晨上海警察以莫须有的罪名查抄同性恋酒吧的事情之后，我就逐渐意识到，只要是在一个同性恋没有基本法律保障的地区，下一个被抓的人很可能就是我。2017年12月17日一对女同性恋在外滩西餐厅the nest被群殴的事最后不了了之让我甚至都觉得是不是同性恋的，甚至说大陆人的人身安全是不重要的。2019年澳洲女留学生蝴蝶因为出柜被父母收走身份证和护照软禁2个月也发生在上海，警察推说是家庭纠纷，一直没有后续，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年了，蝴蝶的微博已经被清空了，她女朋友最后一条微博是在2019年8月，表示只能被迫move on。另外，大陆的户籍制度对于性少数群体是非常很不友好的，因为除非你是一个人一本户口本，如果因为出柜问题和家里人闹矛盾，欲拿了身份证、护照想独立，是基本不可能的事。买房要户口本，出国签证很多情况下也要户口本。（PS 如果身份证不幸丢了，又没有户口本，那就连补办都补办不了了呵呵。）

“在中国这种社会环境下 法律其实代表不了什么；更能在这个社会起到作用的东西其实是 中国人的人性”——蝴蝶女友“单身袋鼠”在她最后的微博文章里这样讲到

至于每年3、4月大陆开始扫黄打非之类的网络清查的时候，和lgbtq+有关的内容总是最开始被清查的。我之前所在的专门翻译同性恋作品的字幕组最近已经停更了。字幕组大大还习以为常地表示，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清一波微博，和同性恋有关的内容全部要删除。

“没事，躲躲风头就好了，过了这一阵就没事了。”

对于lgbtq+内容的审查这件事，大陆一直都模模糊糊的，甚至很多时候一个网站/软件被封查的原因，只能靠臆测，讨说法都讨不到。从2017年6月30日的广电通则中把同性恋与性变态、乱伦等共同列为“不正常性关系”并且被归为“淫秽色情和庸俗低级趣味”条目下之后，各类和同性恋论坛、文学、影视作品的负面事件就在愈演愈烈。（有人因此去告广电总局了，我也有看到同性恋亲友会的阿姨妈妈上广电总局讨说法的报道，但都被回避，没有回应）

2017年9月30日天涯论坛同性交友板块“一路同行”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被关停。2018年10月底耽美同人文小说家天一因制作、贩卖淫秽物品牟利等罪被判刑10年半。2018年4月新浪清查违规内容，删除gay超话。2019年4月同一时间删除les超话。2020年2月29日同人文网站ao3被举报到被墙，我看到熟悉同人圈的油管博主说有一些太太自自杀未遂。

其他不那么激起千层浪的但是算广电日常操作的有诸如《皇后乐队》纪录片、《绿皮书》删除同性恋情节、同性恋题材电视剧《上瘾》下架并禁演员等等。

再说些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复旦知和社2018年之后基本没法表演常驻剧目《阴道独白》了，因为原本校方批准的场地全部不允许被用了，校外也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我的本科学校的类似部门也因为在5.17不再恐同日举办了一次“骄傲游行”性质的小型活动被废部，主办学生差点被退学，并且社团公众号也在学校要求下删文。同是本科学校的学生，因为写微信公众号讲述自己作为同性恋在学校内的日常被学校老师频繁请喝茶。（不过这个公众号目前还是在持续更新，也是非常顽强了）2018年后还经常会有一些学校保安没收彩虹旗。

细碎地讲了很多事情，我自己的感受就是，近些年虽然时不时会看到不少争取平权的人在持续不断地努力和发声，比如李银河，比如各地零零星星的lgbtq+维权（跨性别者c先生告原公司就业歧视，中山大学学生状告教育部抗议教材中“同性恋为精神病“内容），但是阻力真的很大，而且最近几年老是反水，去年还能做的事、还能看到的内容今年就不能做、不能看了。尤其是我看到新浪这种莫名其妙的清查一波又一波的时候，我会感觉是这个社会在愈演愈烈地质疑和否定我的存在，而且大陆大部分情况还是同性恋话语权占主导，双性恋、跨性别、无性恋、性别流动酷儿的声音更小，甚至经常被污名化。

我身边对大陆同性恋平权常常抱有希望的lgbtq+人群经常跟我说，你慢慢等吧，10年之后就会变好的。他们会指着意定监护的推行，会指着官媒公开讨论同性婚姻的新闻，甚至会指着综艺《青春有你2》里有不少中性风拉拉的内容告诉我会有希望的。并且国外诸多同性婚姻合法的进程不都是长期且艰难的吗？但是最近一直不断的新浪微博内容清查又算什么呢？不断被回避的各种维权和模糊的法律又怎么办呢？我真的不知道。

我在墙内的日常是，小心翼翼地在对亲近朋友出柜放松自我和在恐同者/陌生人/老师/上司面前假装异性恋之间不断切换，给朋友出柜还要左思右想一下对方如果知道自己是性少数群体，会不会对自己的生活构成威胁，担心踩雷。虽然在网上经常还是能看一些lgbtq+有关的新闻，也能结交lgbtq+的朋友，但是公开讨论就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被删帖，被禁言。自己喜欢的lgbtq+影视作品最好都下载下来，不然很可能你下次打开网站的时候就是404。以及，当我因为歧视lgbtq+事件愤怒的时候，还要被人吐槽说是不是愤青，大陆的国情不就是这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