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gMing
ChingMing

秉持自由价值的独立个体;从事电子/计算机工程研究的学生;期盼一个更加美好社会的公民

历史与近况

非虚构性写作

今天原来是我实习的最后一天。其实白天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就只是按照原来的节奏,处理了昨天剩下的一些事情,外加整理代码加注释。直到下午花了三小时给manager和另外一个组员review我写的代码(我的代码质量远远没有烂到要花三小时才讲得清楚的程度,主要的时间都花在一些manager即兴想起来的验证性实验和模型设计思路解释上),我才发现好像这个实习真的要结束了。在最后的时候,我竟然发现这六个月我制造出来的文件竟然够塞满硬盘1/6空间的大小。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比较划水,不过在最后的这几个小时里,我好像发现自己确实做了些还不错的东西出来。

我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不怎么注重所谓仪式感的人。所谓“第一天”,“最后一天”,“重要的一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我理想中的状态就是如行云流水一般,而不是像拥挤中的车流那样走走停停。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启动或者停顿,那每一天就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但现在真的是我暂时性结束学生生涯的时候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里程碑,也许回想一下过去这条路是怎么走来的,对以后的路径规划会更好。严格意义上说,我是直到今年三月底才正式quit掉PhD,而那时候我对于将来的规划几乎一片空白。我到了四月初才终于整理出一份还算能用的简历和LinkedIn profile,也是在那时才搞明白CV和resume的区别。接着就是毫无正反馈的两个礼拜的不断投简历。转机大概是四月底,某个礼拜中我算上HR fit chat和coding challenge一个接了7个interview,而我最终拿到了三个offer。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这是我好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菜。后来的实习中取得的一个个进展似乎也逐渐强化了这个观点。后来这份实习又延长了两次,直到现在。

我觉得这次实习对我来说意义很大。我遇到了一个很nice的manager,给了我非常大的自由度。更重要的是,我有效地地缓解了持续数月的财政困难。我亲身体会到到financial stability(尽管我这段时期的财务状况距离大部分人所定义的财务自由还差十万八千里)能给一个人精神状态带来的改变是如此巨大。最重要的是,我对自己的能力估计,aka,自信心,终于恢复到了一个理性人应有的正常水准,而这与实习中所取得的阶段性成就密不可分。

在正式quit PhD前的一段时间,我处于一个临床抑郁者典型的状态:我的理性告诉我需要做某事以避免可能的危机,但我无法有效动员自己真正去做那件事。我能够交完一半以上的作业,全赖ddl所赐。我处在一个巨大的无限循环中:我感觉自己没有能力,所以不敢去做某些即便我很应该很乐意去做并且很有可能做好的事情;于是我无法获得正反馈,所以继续认为自己能力欠缺。这实际上是我过去至少3年,如果不是6年或者8年的状态。

在公开的场合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其他实体或者客观原因,是一件观感不太好的事情。但我还是要指出,我这种状态的形成与强化,很大程度上赖我的原生家庭所“助”。我的父母极少就我的成就作出正反馈。更严重的是,我的生物学父亲和我就我的个人发展模式素有根本性的分歧,并且在采用强制性方法迫使我接受他的那一套方法论方面有过多次成功的行动--当然,这里的成功是站在他的角度上说的。简单来说,这里的分歧就是我看重“能力”甚于“标准化评价下的成绩”,希望牺牲掉一部分的标准化评价成绩,以换取在基于实践的能力培养上投入更多时间;而他坚定地认为标准化评价的成绩应该占据绝对性的支配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我生物学父亲的培养方式只会让我成为一个小镇做题家一样的人。我当然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方法论,因为他就是这样实现阶层上升的,并且站在他的角度,这几乎是唯一的途径。但我和他的背景相差太大了。我就读的中学的水平以及我的相对排名决定了我只要不在高考的时候烧到39度,基本可以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因此我没有足够强大的动机支撑我选择这样一条以牺牲长期利益(职业发展)换取短期利益(高考)的道路。同时,我发现自己并不擅长标准化考试,哪怕是我真的很努力地投入了许多资源的情况下;但在标化成绩之外的方面,我倒是做得并不差,或者说属于比较靠前的水平。我完全无法认同他的那一套,自然发生了许多争吵以至于物理上的接触,但我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放弃通过阳奉阴违的方式绕过他的种种限制,就像高二参加校内辩论赛的时候,直到打入决赛需要使用正装的时候,才让他知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我真正陷入一蹶不振是在北京时间2018年7月4日下午的4:30左右。我的生物学父亲向我说了一段在我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的话。他说,美国的小孩是自己负担大学学费,但我的父母在为我的大学教育付款,“那你是不是要以成绩作为**呢?”具体的措辞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回报”,也可能是“交换”。但他具体用了什么措辞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我第一次从他临场脱口的措辞中认识到他内心的真正想法。我立刻感受到一种剑悬头上一般急切的威胁。那时我不仅没有经济独立,而且就算立即开始相关的努力和准备,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经济独立。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和庞然大物的斗争中是处于如此渺小与脆弱的位置。更可怕的是,由于前三年在学校里主要精力都花在提高绩点上,我对于自己的职业素养与职业规划几乎没有任何投入。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在同时负担7门课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抽出足够的时间挣足够我生存的钱。此事以我冲出家门跑到楼顶,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收场。即便我的生物学父亲后来有就这件事向我道歉,但我在见识了他可以无情到什么程度之后再也无法相信他的任何保证。这种绝望不断发酵,直到深深刻入成为我的日常生活。

往后的事情就不难预测了。我在申请研究生的时候只申请了PhD项目,固然有自己确实喜欢做研究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明白必须靠自己挣来自己的生活了。没有经济独立作为保障,再美好的愿景,再远大的抱负都只是无所依靠的空中楼阁。但我实在是已经心力憔悴了。长期的临床抑郁已经对我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影响,更遑论在压力下作出说得过去的研究成果,尽管我的个人能力受到了本专业美国top 10 项目录取的认证。

尽管如此,我仍对自己感到骄傲。根据我的记录,我最后一次从原生家庭获取经济支持是2019年9月。这期间,我不知道多少次为账户存款又少了一位数发愁,但我始终拒绝来自原生家庭的经济支持,哪怕他们主动向我提出。原因很简单,我再也无法相信他们的支持是不附带条件的。我想,只要我能生存下去,总会有真正实现经济独立的那一天,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完全根据自己的意志决定我的发展道路;可是假如我接受了他们的援助后被要求以放弃自己的发展理念作为“交换”,我还有理由拒绝吗?

基于这些背景,今年四月份的求职过程,和接下来一段还算有所成就的实习经历,对我来说,真的是持续干涸的土地的一场及时雨。我经常回想过去几年经历的事情和变故。每当这时我就会把自己想成是一个原本还算精致的城邦,在信奉截然不同的价值标准的强敌侵略下沦陷;但他的大部分精英拒绝留下来做奴隶,并且在数年的流亡后终于组织起反攻的力量。现在,黎明还没完全降临,但天空已经不那么黑暗。我固然为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感到悲哀,却又被民众的不屈不挠鼓舞。基于过去半年的情况,我十分坚定地相信,我的精神正在光复的过程中。但我也很清醒地知晓,城邦的现状远不及沦陷前。我没有理由懈怠。

今天将是我在研究生院注册的最后一天。我将于近日开始之前一直憧憬的长途旅行。我想是时候去见识更大的世界了。明年一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但我想我将永远会拥有学生的一部分属性:保持好奇与探索的天性。PhD生涯暂时落幕,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或者不会继续从事探索性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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