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智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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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職業治療師 生活|心理治療|工作見聞|感情分享|哲學 因為一個人而開始寫文章 學會以文字治療「不懂喝水」的人

實習見聞錄|在制度裏死了

:「你已經走不出這裏。」

這是一個記事系列,記錄我以前或現在的實習見聞,而這篇記載了我以前在精神病院實習的一個經歷。


寫這篇的原因是因為上次在《我們殺死了他》中提到體制化的概念在我心中縈繞不住。體制化(institutionalisation)是指生活在特殊環境下轉化成固定的模式。這模式不知不覺間成一潭沼澤,使我們深陷其中。整個概念有點像溫水煮蛙,也有點像《漂流少年》中不願結束漂流的朝風。(不知道《漂流少年》的可以看看 @灰太的胡言亂語《Sonny Boy》/《漂流少年》無雷推薦!)唯一不同的是,體制化是一種被動的壓逼,根本沒有願意不願意之談。

「我離開不了這裏。」

聽到眼前飽經風霜的「資深」病人說著這話,幾年前看過的一套舊電影《月黑高飛》(The Shawshank Redemption)在此刻浮現於腦海。這是一套1994年的美國劇情片,改編自Steven King的《麗塔·海華絲與鯊堡監獄的救贖》。故事講述一個銀行家因殺人入獄,後為典獄長等監獄官員和看守洗錢逃稅的故事,並成功逃獄的故事。印象令我最深刻的不是銀行家,而是他中途遇上的一位老獄友。這位老獄友在監獄待了半個世紀,在獲得假釋的一刻竟表示不想出獄。在旁人看來是奇怪的現象——有誰想待在監獄?我們都問錯了。正確的問題是:他真的有能力離開監獄嗎?

「我無法離開這裏。」

我眼前這位「資深」病人在病院待了廿年,早已習慣了病院的生活。在病院裏,病人不能擁有智能電話,也不能常常與外界溝通。唯一接通病人與自由空氣的天地線只有電視天線和iPad的無線。對於無法頻頻接觸外界事物的他,出院是件令人不安的事。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彷彿要刻意走進永無邊際的宇宙,探索全新的生存法則。外面的世界很陌生。他進院的時候還沒有智能電話呢!

「不要讓我離開這裏。」

《月黑高飛》劇照

老獄友得知要出獄的消息,便用盡一切方法布望逃避離開的命運。經歷過歲月與監獄無情的洗禮,原本變得和藹親切的老人,竟在重獲自由一刻嘗試變回罪犯。當然,在劇中,他最終被勸服了,放下強行擠出、所餘無幾的戾氣。最終他還是走了。

「我屬於這裏。」

老獄友長期在監獄體制下生活。他的朋友、日常、回憶都在這個四面皆牆的籠內。每天遵從獄警的命令,準時起床、活動、用膳、休息。他所面對的不是職場上的爾虞我詐;而是監獄內的暴力階梯。他練就了一身全身而退的生存之道,卻又未經歷過走在鐵道中的逆行之路。世界的變遷快如輪轉,使他無所適從。監獄才是他的家。他的半生都被困在這裏。

「不要讓我離開這裏。」

「資深」病人又再在口中唸唸有詞。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正常人,開朗的正常人。此時他正皺起雙眉,手指互相蹭著,磨得皮屑不斷剝落。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比起我初初認識他,他現在反倒更像一個精神病人。我們總以為病人會扮正常去哄騙醫生,好讓自己盡快出院。真的如此嗎?

「我無法離開這裏。」

《月黑高飛》劇照

老獄友懷住這般想法步出了監獄。剛出獄時,他被許多新奇的事物嚇到。車水馬龍的街道、閃爍不斷的過路燈、在天空奔馳的「大鳥」,無一不令他稱奇。他的家不在了,或者拆了廿個年頭。他認識的人不知所終了,或者早已離開了。他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在新家過活。在這個寂寞又喧鬧的世界,他抵不住無以容身的絕望,選擇離開這個世界。在體制化下,監獄早已成為了老獄友的所有。只有在監獄的明天才是活著的動力。監獄困住了他的身體50年,也困住了他的靈魂,直到永遠。

「我離開不了這裏。」

「資深」病人又故意走到我面前再三強調。病院真是一個使人康復的地方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從他得知自己要出院後便一直瘋瘋顛顛的,耍得職員頭都大了。後來我實習完結時也未見他離開。他後來是走了,還是成功留在病院?我也不知道。


這是見智和水水。謝謝看到最後的你和妳。只要有讀者,我們就會繼續寫。在下一篇文章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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