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这件事都一做十年。这种癖好曾引起有司关注,后来在Matters的活力一落千仗。但仍然在记,不在这里,就在那里,而且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你的记录害怕,就更觉得这记录的价值。我会继续。

端午

流水账

带父母上了一趟龙泉山,走的不是318大路,而是条小路岔出去到半山,再和318汇合,再到山顶。坡很陡,开着空调,捷达二档跑起来都很费劲。

我妈一边走一边感叹,怎么还有人呢,这深山里?我说一直走,一直都有人,可以走到西藏。路遇骑行客,跟我妈说你看我当年也来骑过龙泉山,后来还一直骑到西藏。我妈很惊讶,你从这里骑到西藏吗?是啊,你不知道吗?你不说我咋能知道。我以为我告诉过你呢。没。那你那是干啥呢?骑了多少天?35天,瘦了20斤。莽,上次说你走路走得晒蜕皮,我都心疼得不行。谁知道你天天说锻炼身体,结果是糟践哩。

仔细回想,原来我记岔了。我记得在某次瞒着她的长途旅行中,接到她打来电话,惊慌失措后还是坦白了。一直以为是十年前的骑行路上,刚才仔细想想,原来是七年前的新疆自驾,就在富蕴县城,李娟和她的母亲、姥姥曾在那里生活过。那天,我在富蕴的街头,看到卖鱼的人,三轮车上载着的那一条,大小超出我的想像。我跟同伴说,没准这就是差点要了圣地亚哥老命的那条马林鱼。他哈哈笑。接着我的电话就响了。

路上聊起父母年轻时的事,老妈从老姐妹那里进货端午节香包,拿去市里赶庙会卖掉。我记得那件事,不是很清晰。问她,说去了两天,赚了一百块,买了块缎子做了个袄。

说哥娃娃亲订的那媳妇现在自己便开着一家香包店,有一年,她和哥路过,回家之后才说起,哥还怪她当时不说,不然可以进去看看,照顾一下生意。

我问老爷子,达,我哥那个娃娃亲订下的媳妇叫啥你记得不?问了两遍,他还在沉吟,我妈率先想起了答案,脱口而出:于平!我翻了个后排落座的我妈看不到的白眼,说你看你,让我达说名话嘛,你老抢答。她嘿嘿一笑。

说是于平七岁那年,两家大人做主,和我哥订了娃娃亲。十年后,我哥考上了大学,于平名落孙山,我爹一纸“休书”,退了那门亲事。

我问妈,你们当年给人订娃娃亲,现在觉得荒唐不?她说我本来就说不订,你达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给你爷都没商量,直接去送了礼,娃娃就带来家里了。你哥那时候乖的,还给姩女子拿了牙西瓜,说给你吃。后来你达退亲时也没给你哥商量,我还怕你哥有意见,结果回来一说,你哥淡淡地说,退就退了,我本来也说。我说我哥肯定早都想退了,只是太”仁仪“了,话说不出口。我爹帮他做了,没准长出一口气。

我再问爹,订亲时送了多少礼啊,我爹说一百块。退亲时还给人了没啊?还了。还一百块?噢。一百块十年其码该还1000呢,你占了人家大便宜。

写到这里,突然好笑。当时怎么一直想的出礼钱的是别人,退钱的是我爹。实际情形该是我爹蹬着我家那辆飞鸽牌加重自行车,去到人家里,说明来意,收回十年前那一百元。当然,是没脸还要利息的,庄稼人也不会算那个帐。那当然该是件相当难以启齿的事,但我爹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当然更不会怕尴尬。

我妈说有一年在县城里,她手拿一把葱,偶遇于平。于平问她你那葱是卖呀还是买的呀,她说买的,也卖的,但你想要的话我不收你钱,我认得你。于平说那你是谁啊,我怎么想不起来?她说你想不起来没事,你把葱拿走就好了。于平真的拿走了那把值三块的葱,我妈说后来有一次碰见于平她妈,说于平当时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回家和妈一合计,对,没准就是她!

我妈的故事里有很多语焉不详的成份,这是她的一贯作风。比如,没人会问路人,你手里的葱是买的呀还是卖的呀?照我猜想,必定是我家菜地里的产出,她拿了县城去摆摊,见了熟人,既不好意思自己卖菜的身份,也不好意思当年那段过往。

后来的路上,我在想,也许可以把这件事写成一个短篇,像沈从文写《萧萧》那样。开头写:7岁那年的端午,萧萧坐在她达自行车的前梁上,耳朵里抹着雄黄,手腕上绑着花线绳,去走亲戚……

在matters混了两年多以后,我脸皮的厚度渐渐十分可观了。一早说长大了要写小说,后来说要写同志小说,再后来还说要写情色小说,然而事到如今,一个字都没写明白。沈从文?《萧萧》?你可拉倒吧!

翻过龙泉山,经过石经寺,从成简快速通道回来。进出石经寺的车辆造成了几分钟的拥堵,我问我爹,你想不想去烧香啊?想去你就在这里下车。逗他的,他一辈子只在先人灵前被迫烧过香。但有一年,我确实带他们来过,把我爹放在轮椅里,就在石经寺的大门口,和我妈上山走了一圈。那是个小山包,走两步歇三步,我妈爬得很辛苦。真的没想到,几年后,她反而长进了许多,每天能走一万多步。这次没去爬,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比上次轻松。

还看到一个公园,有台阶,轮椅不能到达。想带我妈去走走,问我爹,你一个人坐车里一会儿行不行啊?他说坐着干啥,走,去吃饭。我问,饿啦?说就是。我说那我我去给你买吃的。在路上跟我妈说他应该不是饿,这才一点多。可能是不想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于是也没逛,在公园门口买了碗冰粉,端回车旁喂他吃完。天热,冰粉是好东西,又不用嚼,他终于没有像每次吃其它东西的时候百般推诿,对了,不敢再吃了。

车再次启动,问他还吃不吃午饭了。说要吃。想吃什么?想吃面。啧,你这瓜老汉,大过节的,就想吃面。把车靠边停下,用美团点了炒面。这样,一到家就有吃的。

炒面味道一般,以前点过,觉得要更好一些。

吃完面洗完碗,叮嘱他们休息,我也回来睡个午觉。

晚上再过去,三姐躺沙发上,睡眼惺忪。让她帮忙擦一下助步器的把手,老爷子日常洗手靠擦,也擦不干净。加上吃东西时各种涂抹,那个把手便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一两天就粘粘乎乎的。在厕所准备洗澡椅,看到老妈接的一桶水,拎出来放到鱼缸旁,让三姐擦完把手把鱼缸水也换一下。我是不是该说句“请”?但我没有,态度还相当生硬。关厕所门时,听见她问老妈,水怎么换?

老爷子小腿骨上的皮肤,像鱼鳞般的伤疤,已经在那里了很多年。第一次是几年前,哥给洗澡,搓出来的伤。那伤经久未愈,好不容易好了个大概。去年国庆我去川西,他来陪父母,洗澡时再次伤上加伤。我问我爹,还疼不疼?他说疼。我说那我也没办法,你儿子弄的。怕你好了,还再来一次。

洗澡很快,我从来不敢使劲,点到即止。我指着我腿上的汗珠给我爹说,你看我弄了一身汗,回去还要自己洗,也没人给我我洗澡。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理我。

昨天读《Fire And Blook》,读到Meagor I Targaryen的死亡。马丁老爷爷在章节结束时写道:

He died childless, and left no heir of his body.

我当时便想起有一年,我爹还健硕的时候,和我吵架,说你不知道人家都怎么议论咱呢,说咱要断种子了。

我对别人的议论倒不怎么在意,但我有时会想起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愤懑、无奈,也许还夹着心酸。

现在好了,那么复杂的情绪,他再也表现不出来了。

临走前,我妈拿出来一把花线,一边拧一边给我拴在手腕上。往年她都是提前准备好,今年她忘了。我在山上提醒她,才一拍脑门,说啊,怎么会一点点都没想起来。

写到这里,早已过了端午,我还没吃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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