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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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人

噩夢裡見蟲|關於我怕蟲這件事

1

密密麻麻的紅色小蟲在床上爬,渾身瘙癢。這些紅色小蟲——圓球狀,多足,微小得肉眼幾乎看不清,然而伸手一按卻是一指的血紅色汁水,黏糊糊地摁在床單上。

夢境中的我甚至還能察覺到時間的存在——當然這個對時間的感覺也許是我在夢中的杜撰——總之,大約是凌晨四點。然而夢境中的我像現實中的我一樣繼續翻身睡去,心裡還念叨著:晨起再收拾吧。換一張床單,或者清洗消毒,總之不過是小蟲嘛。雖然噁心難忍,睡夢中的我竟然依然覺得還是睡覺更重要。

可這個夢還是讓我在清晨很早的時分就醒過來,帶著昏頭的噩夢殘餘,有些頭疼地睜開眼。昨夜原本睡得晚,被迫早醒果然難受萬分。然而清醒過來的當下只是鬆了口氣:幸好是夢啊,不用洗床單被套了。被子往頭上一蒙,又欲昏頭睡去。


2

我自小怕蟲。照我爸的話來說,我實在是「和大自然很不親近」的一個人。小時候貪玩,夜半不睡,打開房門去上廁所,轉頭與鏡子中一隻巨大的蟑螂面面相覷——它的須還在不知死活地顫動,嚇得我拔腿就跑,衝進已經熟睡的父母的房間,哭著請他們為我殺蟲。

我的父母親對這樣的事很習慣。這時候常常是母親起身去殺蟲,父親安慰嚇得魂飛魄散淚眼婆娑的我。對我來講,如果「依靠」可以具像化,在我目前尚短暫的人生里,沒有什麼比「為我殺蟲」更能帶給我依賴和信任的感覺。最初這種感覺是我的父母給我的。

高中的捨友們也都比我勇敢,甚至比父母對我還要溫和耐心。知道我怕蟲怕得厲害,我看到小蟲而大叫的時候,我的上床都會第一時間衝過來,一邊用手把我擋在身後,一邊出聲叫我別怕,另一隻手馬不停蹄地就把小蟲逮住了——她實在太帥了,光是衝這一點,我就永遠想認她做我朋友。

大學的室友與我一般膽小,不過兩個膽小卻在陌生的城市無親無故的人抱團在一起,也是能迸發出一些勇氣的。我們總是會一邊大喊大叫,一邊蒙頭不顧地拿著紙巾沖向所有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小蟲。小蟲只是長相駭人,實則戰鬥力微弱,哪裡是兩隻「人類巨手」的對手。幾番戰鬥下來,也漸漸膽大了一些,尋常的小蟲倒也能獨自應付了——不過,蟑螂除外。


3

我對蟑螂的恐懼實在是說不清緣由,卻又如此根深蒂固。從前光是看見蟑螂藥包裝背後的蟑螂圖案都會讓我膽寒,我平生更是從未成功殺死過一隻蟑螂。

兒時表姐對我說,她放學路上蟑螂滿地爬,他們就愛「以踩蟑螂為樂」,還說很「解壓」。這樣聳人聽聞的描述在年幼的我心裡多少有幾分「變態」的意味。家裡還有長輩說從前在鄉下感冒了就用蟑螂入藥,但是蟑螂有一股難聞的味道,這種味道會在瓷碗裡幾日難消——這個故事能讓我把昨天的早飯也吐出來。

我對蟑螂從來只有敬而遠之。在路燈下反光、囂張地滿地亂爬的南方大蟑螂看一眼都已足夠毀掉一整天的好心情,更何況——蟑螂會飛!從前有一位高壯的男生朋友告訴我:「蟑螂若是飛起來,沒有人不怕的!」我深以為然。

有一回和同學從圖書館一起走回宿舍,外表安靜乾淨的連接橋上彷彿暗藏殺機,遠處夜空下的大海面目也有些猙獰——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講著話一轉頭,一隻肥大的蟑螂正氣焰囂張地匍匐在我同學的後頸處,與我多年前在鏡子裡對視的那隻頗有相似的神采——揚著須,得意洋洋。我驚叫起來,同學顯然也察覺到了——然而敵人在背,我又是個只知道尖叫的沒用的隊友,他只能彎下腰來,企圖把蟑螂甩掉。

但是蟑螂豈是這麼容易掙脫的東西?只見它輕而易舉地從我同學的衣服裡面鑽進去。這個畫面簡直永生難忘。那一分鐘我和我同學應當都大腦一片空白,無論如何撿不回正常的思考能力。當然,最後幸運的是,蟑螂從輕薄的夏日T卹裡面掉出來,想逃跑,但是被我同學帶著憤恨與怒火追著一腳歸西。


4

許許多多在現實中有關小蟲的記憶都與「人」聯繫在一起,他們總是在我身邊為我分擔恐懼。因此從被小蟲困住的噩夢中清醒過來時,我第一反應也是想起他們。也許人在面對自己害怕的東西的時候才會清晰無比地察覺到自己的孤獨。

「現在我的身邊沒有能為我殺蟲的人。」我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笑了笑又覺得很傷心。我最愛的家人,我要好的朋友們,我無法時時與他們在一起——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恐怕是大部分時間都不能夠在一起。可即使在夢裡,我也明白大聲呼叫也叫不來他們,難道「長大就要獨當一面」其實是這個意思?

翻了個身,又睜開眼,再也睡不著,心中悵然若失。我才不想獨當一面呢,我就想永遠與我的「人們」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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